风灵 第107章 为你延命

幽冥界，冥王殿内。

“寿数天定，淮安君怎可擅自更改。”冥王一字一句地对着立于殿下的溟珞道，威严不容置喙。

随着一阵鬼气浮动，崔府君掌管的生死簿已经到了他手中，只见宗樊的寿数已经已经用醒目的红墨从‘寿三十’改成了‘寿六十’。

鬼气缭绕的生死簿被大力阖上，废纸一般丢在了案桌前。

冥王儒雅随和的模样已经不见，隐有怒容，没等他问罪，去人间缉拿逃犯的灵魆忽然出现在了冥王殿中，身后跟着几个被玄晶索绑缚的恶鬼。

冥王目色沉沉地望着一脸淡然无畏的溟珞，满含怒火的话咽回腹中。

灵魆是他最为器重的鬼臣，数千年来掌管幽冥狱不曾出过差错，维持鬼界安宁，多半还要倚仗她。而溟珞又是她的故交，冥王自然不好在她面前数落溟珞的不是。

灵魆早便觉察到气氛的不对，往日溟珞来幽冥界，冥王都是欢迎之至，如今一副不愉快的样子，多半和他面前的生死簿脱不了干系。

她按流程带着捉回的恶鬼押到冥王面前，等他一一审定过，才关回了幽冥狱中。

她用心语问溟珞究竟为何，溟珞竟然直接忽视她，久久不回答。

灵魆浸淫幽冥狱数千年，心已冷似铁，轻易不会生气，此时看着溟珞的目光却愈来愈凉，就连一旁的崔府君都察觉到了异常。

冥王见灵魆拖着不退下，便知她已然猜出了几分，于是也不避讳了，开门见山地指出溟珞方才所做之事。

他扶着额头满脸无奈，以鬼力将生死簿送到了灵魆手中。

“瞧瞧罢，你的旧友淮安君，究竟干了什么浑事，竟然趁着崔珏为本王整理案籍的功夫，擅自以凡笔改去生死簿已定下的寿数，真是胆大妄为。”

冥王目色幽幽地望着溟珞，满腔怒意已经化作了感慨，“那人族皇帝能活几年都是天定的命数，往后天道降下的惩罚，尽数会落到你身上。”

冥王的话说得极重，甚至一向没有情绪起伏的灵魆，古井无波的眼底也泛起了波澜。

溟珞还是那副淡然从容的模样，仿若根本不在意天道的惩戒会有多严重。

“天定之事何其多，哪一样有必然的结局？如若当初她不曾在萧山受魔人所伤，也该活到甲子之年。”

冥王忽然缄默，倒不是因她为宗樊添寿的事，而是想起了非常久远的从前，想起他受天帝之命整理古战场的时候。

难道那些不曾被天定吗，可最后不还是有心者坐收渔翁之利，赴身者荒山埋骨不得善终。

他望着大殿上漂浮的萤绿鬼火思虑良久，终于妥协。

“让崔珏用勾魂笔替你修改罢。”

崔府君得令修改完便呈了上去，冥王御览之后，以自己的精血在宗樊的名字上下了死咒，才将它递到溟珞手中。

“只有三十年，不可再多。日后你若再来，她便会立刻暴毙而死，且魂魄尽散，永世不入轮回。”

……

重华殿设宴后的近一月，宗樊再未召见过宁知微。

宁知微日日在兵部处理堆冗的事宜，除了朝会，几乎不见人影，递上来的折子亦是公事公办，没有多说一句。

那件事好似仅在那日掀起了狂澜，之后便如入水羽毛，再无痕迹。

她的疏离就像一根尖刺，扎在心头难以拔出，宗樊好似回到了丁忧那三年，想见却又不敢去见。

每次朝会一毕，宗樊都能看到兵部侍郎石晃凑到宁知微跟前，拿着或大或小的事问询，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心思。

他前年新科及第，家中清流，翩翩儿郎，与宁知微同在兵部，又年纪相仿，平日里自然交涉颇多。

宗樊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发觉自己没有立场多说，只能憋在心中，情绪日益寥落。

她们之间好似生出了隔阂，明明谁都没有点破，距离却越来越远。

弗陵那日在殿外，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发觉从那以后，宗樊的脸上没了喜色，时常沉郁不言，心里亦隐约猜出宗樊的变化或许与宁知微有关。

他没有劝慰，只是把小太监明徕揪到偏殿，给了他个差使。

“去兵部转转，看看宁尚书有没有好好处理公务。”

现下正是溽暑时节，晒得人发恹，懒懒的提不起精神。明徕拿着小蒲扇躺在中宦府的竹藤椅上，眼睛一斜，怨道：“人家宁大人就算偷闲混日子，那也是在兵部，哪里碍着你了？”

皇宫大内规矩森严，弗陵贵为中宦，地位颇高，便是朝官见到也要给三分薄面。明徕在别的地儿都谨守本分，因着和弗陵沾亲带故，说起话来便直来直去，不懂藏着掖着。

弗陵眉头一皱，扬起拂尘作势就要打，只是他年已五旬，自然没有尚在青年的明徕身形迅捷，只能喊着守在门前的宫人将他抓了起来。

明徕苦着脸，分外不情愿，“这中宦府哪个宫人不比我容易使唤，您为何非得揪着我不放呢？”

弗陵听罢倒也不骂他，等宫人们退下去后，他才轻轻踢了脚颓坐于地的明徕，怒其不争。

“你不常在御前伺候，这般想倒也不怪你，可你看我，鬓发染霜，迟早有一日，中宦的位置是要让出来的，哪能带到阎王爷跟前去，你在君上面前好好作为，来日我双眼一闭走了，有君上相护，能苦到哪儿去？”

明徕搔了搔头，从灼烫的地上爬起来，将这番话听了进去，可他想不明白弗陵的意思，于是凑过来。

“是君上吩咐的么？莫不是宁大人平日忙里偷闲，君上知道了，心里不喜？”

弗陵睨了明徕一眼，看着他一脸好奇的模样，曲起手指猛地敲了一下他的额头。

明徕捂着脑袋退开，疼得呲牙咧嘴，却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

“你按吩咐做就是了，深宫之中，最忌讳的就是知道太多。”

明徕忽然觉得脖子凉飕飕的，也顾不得脑袋疼，又问：“我要去几日？”

“没让你回来前，便安心在那呆着，每隔两日回宫呈报一次便可。”

等明徕拉着脸走远，弗陵亦躺到了那树荫下的竹藤椅上，闭眼享受着徐徐吹来的凉风。

去兵部盯梢当然不是宗樊的意思。

她现在如同缩在巢中的小雀，怎么可能会想着去兵部看着宁知微。

弗陵想起这些日子的朝会上，宁知微同石晃交谈时宗樊臭着脸不悦的样子，便不由得叹了口气。

登及帝位十一载，从未见过她对哪个臣子如此上心，估摸着她过些日子心情好了，多半会问起。

自己这叫，有备无患。

等夜色暗下，宗樊没心思再在闷热的宫殿里呆着，让弗陵取来一小碟鱼食，自己趴在水榭的扶栏上时不时往水中丢几粒，水波在清辉的月色下被鱼儿争食搅得粼粼而动。

没等那碟鱼食喂尽，她便又坐不住，拂袖将鱼食尽数倾入水中，起身离开了水榭，弗陵在身后忙得满头大汗。

宗樊一路疾走回寝殿，心中郁闷难纾，她前脚刚踏进寝殿，弗陵后脚便要跟进来，却被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打了回去。

“你们在外候着，无朕吩咐不许进来。”

眼看着殿门关上，弗陵左看看右看看，在风中凌乱。

宗樊心中苦闷还没来得及借着哭声纾解，却发现消失已久的溟珞出现在了内殿，她疾步走过去。

时隔一个月，脸上终于有了喜色。

“尊者！”

然而她的喜悦没来得及蔓延到眉梢，便很快被溟珞的话语浇灭，嘴角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我准备离开人间，寻找归墟入口，这一走，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宗樊自然知道归墟，也清楚归墟的凶险。

心里泛起说不出的失落与难过，她既担心溟珞归墟之途能否安然，又担心离开了溟珞，自己今后遇事能否独当一面。

“于人族而言，你是一位好君主，可惜只有而立之数。我已亲去冥府，替你延命三十年。”

溟珞的话如同一柄铁锤，轻易击碎了宗樊心中的阴郁，三十之期就像魔咒，悬在头顶近二十二载，本已濒临死境的局面将有转机，心中欣喜根本无法用言语道出。

可她欣喜过后，心却凉了下来，“寿数天定，尊者为我延命，岂不会引得天道惩戮？”

“你能尽心伐魔，是我所唯一祈盼的，惩戮之事，不必忧心于我。”

……

溟珞说了许多，直到烛火将熄，才止住话意，往殿外走去。

让她想不到的是，一直安静听她嘱托的宗樊忽然双膝跪地，眼含热泪地朝着她深深俯首一拜，话音哽咽异常。

“您于人族有大恩，我会择山为您修祠立像，请务必平安而归。”

受君王一拜，并不算高抬了溟珞。

她处心积虑为人族做了如此多，宗樊都看在眼里，她只恨自己力量绵薄，对归墟一事，无法回报溟珞更多。

溟珞注意到了宗樊手心那条浅薄的生命线旁，已经隐秘生长数年的姻缘线，虽然晦暗却隐有柳暗花明之象，心中亦猜到为何方才她进殿时一脸伤神失意。

“你近来烦忧之事，一切因果自能水到渠成。”

这条姻缘线，在六十八章的时候提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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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为你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