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铮坐在雕花圆几旁,手里把玩着一个茶盏,赵宏离在对面几步远的地方,静立着不语,原本洋溢着公子佳人之气的朴晔轩,此刻被迷惑与紧张笼罩着。
“宏离兄。”秦铮开口,却依旧是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盏,“这就是你所说的,道上的办法?”
“公子既把事情交给宏离来做,就应该相信宏离。”赵宏离开口,回答不卑不亢。
“屠戮满门,永绝后患。”秦铮突然笑起来,“这算什么,祸水东引,以命换命?”
“公子难道以为,二公子会平白无故地信你,跟你走吗?”赵宏离反问道,语气依旧平静。
“所以我们就滥杀清白之人吗?”秦铮突然出手,试图将茶盏掷出,但却硬生生摁了下来,深吸一口气,“这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险小人,又有什么区别?我们风林人,原来是这般做事的?”
“这些人早在来到幡云镇的那一刻起,就已入局,也算不得无辜。”赵宏离的目光盯着那只茶盏,抬头解释道,“殿下此次回京,还需向周振南交差,不是吗?”
“你!”秦铮直接越过圆几,箭步冲到赵宏离面前,揪住他的衣领,极为愤怒,却又无话可说。
他此次到江南,明为接旨调查贪腐,内里周振南的意思很明白,剿灭前朝余孽,秦铮想这样最好,一来可以博得周振南信任,二来可以把自己择得干净。赵宏离的所作所为确实为他解决了问题,但他却对这种手段感到不齿。
赵宏离看秦铮似是有所动摇,紧接着开口:“殿下,凡成大事者,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能行常人所不可行之事。这条路上,注定会有牺牲。”
秦铮听到“殿下”两个字,静默了一会,松开了手,回到圆几旁坐下,“说说吧,你留的什么饵。”
“周振南亲兵,钟山军的菱匕。”赵宏离答,看见秦铮略加怀疑的目光,又解释道,“殿下放心,我早年混迹江湖,各色各流都见过一些,搞来一些小玩什不算太难。”
秦铮眼神转向别处:“待我们离开后,寻个机会,找块安静的地界把沈家人葬了吧,他们十七年的忠心,明轩记住了。”
“是,我会吩咐下去的。”赵宏离答应道。
“不用吩咐了,你亲自去做。另外,沈家活着的那个女儿,你不许再动。”秦铮直直地盯着他,语气不容置疑。
“是。”赵宏离以前只觉得,所谓殿下,不过只是血脉之故,一个二十余年养在深宫里的皇子,对世事人心能有哪般洞察呢?他从况寒青那儿了解到了这位殿下一年之中的削骨换脸,那般坚毅,是仇恨这颗种子发了芽。跟着这样不顾一切的人,他才觉得顺了意。对赵宏离而言,十多年前的夺嫡之战只是老风林人口中的传说,而他加入风林的初衷,大多来自当年况家相救之恩,如今见到这位殿下的性情一面,赵宏离内心似有纠葛,在他看来,情就是人最大的痛处。
“不知他此时如何了?”秦铮自言自语道,“大概是伤心欲绝吧。一夜满门被灭,这种滋味,我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二殿下是重情重义之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将自己的亲弟弟领上险象环生的道路,父皇的在天之灵,怕是对我这个儿子更加失望了。”秦铮摇摇头,表情有些挣扎,却又无可奈何。
不一会儿,门外有通传声:“公子,有一个自称沈涣的人求见。”
“让他进来吧。”秦铮回答道,新添了两杯茶水,放在圆几的另一边。
房门被人推开,沈涣走在前面,身后跟着还未从悲伤中缓解过来的沈苓,两人走到桌前站定,没有说话,满屋只有沈苓抽泣的呜咽声。沈涣死死地盯住秦铮,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秦铮戴着面罩的脸模糊一片,只是回望着沈涣那双变得空洞的眼睛,将所有的情绪都掩在了深处。
“宏离,你先出去吧。”秦铮开口打破沉默,继而招呼着桌子对面的两人坐下。
赵宏离出去后将门关上,屋内只留沈涣、沈苓以及秦铮三人,秦铮看着迟迟不肯坐的沈涣,无奈地摸了摸额头,说到:“我知道你有许多想问的,但也得让小姑娘平复一下心情不是?先坐下喝口茶缓缓吧,热的。”语毕,秦铮将茶水推到了沈苓的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秦铮喝了一口茶,神色从容。
“是因为我吗?”沈涣开口,正色道。
“你有答案了,不是吗?”秦铮抬眼,微笑着看向对面的沈涣,以及那张他曾拥有过的面容。
“和你有关吗?”沈涣继续问道。
“有,也没有。”秦铮继续回答,面上看不到一丝情绪。
“何意?”沈涣拧了拧眉,疑惑不解。
“我此到江南,确是奉命,但实则是为了寻你,此乃有意。”秦铮顿了顿,注意着沈涣的表情变化,继续说道,“沈家惨案非我所为,此乃无心。”
“何谓无心?”沈涣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愤怒,“你难道不想获取更多的信任吗?如你真是前朝之人,这难道不是你的有心之举,有意为之吗?”
“因小失大,不是我的作风。”秦铮回答,缓缓摘下脸上的面罩,“余孽可以有很多,但弟弟却只有这一个。”
“那究竟为何?”沈涣似是在崩溃的边缘。
“你既知我是前朝之人,必时刻处于新朝的监控之下,我在哪儿,尾巴就有可能跟到哪儿。”秦铮解答着沈涣的疑惑。
“你的意思是?”沈涣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想到了什么,随后又逐渐变得肯定起来。
“沈家出事后,我的线人便得到了密报,在你们之前去过了沈宅。那把匕首,是原镇南异姓王亲兵钟山军的武器,刃部有特殊的菱形突起。”秦铮缓缓地说,在沈涣耳里,却字字似刀。沈苓想起爹爹胸前的那把短匕,刃部的模样似乎有些不一般,她突然不哭了,眼色灰冷:“你说的是,爹爹胸前的那把匕首吗。”
沈涣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不觉得你知道的太多了吗?”
“你要是不信,大可现在动手杀了我,我绝无反抗。”秦铮恳切道,“小瑀,我是你哥哥,你的至亲也是我的至亲,满门被灭的滋味我体会过,我又怎会忍心让你与我一样。”
“这不是我的名字,我是沈涣,是沈苓的哥哥。”沈涣抬头望望对面的人,想要在他的表情里找到一丝破绽,可他却什么都没有看出来。秦铮随即继续说道:“涣,如坚冰初融,如乌云消散,明亮绚烂,其实我也更喜欢这个名字。”
沈涣不说话,秦铮也只更加揪心:“新朝建立,我怕极了,这才急着要找到你。一切都因我的疏忽而起,我不会为自己辩解什么。孰是孰非,都交予你来决断。”
“三日后我就要启程回京,你可否愿意与我一同回去?”秦铮试探地问道,“沈宅的事情,周振南很快就会知道了,按照他的疑心,还会再来核查,你和你妹妹二人,我实在不放心。你的这张脸,可以随时为你招来祸患。”
沈涣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我是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是去是留,我并不强求。如若你不愿走,我可以为你寻一处僻静之所。”秦铮诚恳地说到,“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了,我希望你好,也不愿我的仇恨加诸于你。”
“你的意思是,天下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沈涣恨透了做这刀俎之肉,他本一家和满,终岁安好,而如今却要堕入日日躲藏的境地。只是他也就罢了,血脉是天给的,他谁都怪不了,可是苓儿何辜,要随他开始逃亡之路。他定了定:“你的恨,是前朝给的。我的恨,是现在那高高在上的皇帝给的。”沈涣抬头望向窗格外的夜空,随后转向秦铮,“我们,别无二般。”
“我跟你走。”
哎,终究还是要入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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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