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待到皇帝再祝酒后,亥时三刻,宫宴才算是彻底结束。
这宫宴的菜虽为上品,可毕竟没有家里的年饭来的实在,朝臣们留着一半的肚子,三三两两步出宫门,互相道别及恭贺新禧后,便各自上了自家的马车,风风火火地回家去了。
秦铮在将醉酒的孟怀泽扶上孟家的马车后,也牵着自己的马,准备打道回府。
刚刚说完这逸云酿烈,让那徐俨宁醉了,自己就提溜着酒壶说起了胡话。这倒好了,秦铮自己浅酌辄止,却是像是大醉初醒般染了一身酒气。
今晚赴宴,秦铮倒是没让聂稳跟着,只吩咐他和顾一诚也把府里的人聚起来,吃个团年饭。大都本是旧人,这一年来跟着提心吊胆地受罪,秦铮也觉有些对不住,趁自己不在府中,大家交交心,也放得开些。
至于自己,秦铮不慌不忙地走在洋溢着年味的街上,倒是不急着回去。
今日除夕,特许坊市取消宵禁,御门大街上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店铺里投出温暖的光,照在来往人的脸上,平添了一份过年的喜庆。虽然飘着小雪,人却不觉寒冷,只为这西京城又增了一点意境。
秦铮环顾着周围,心情倒是难得的轻松愉悦。
以前宫宴结束后,他要么陪父皇在暖阁里守岁,要么就是回东宫早早歇息,这宫墙外面的春节,自己还从未见过,顿时觉得有些稀奇。
当然,秦铮走这一路也没闲着,等快到秦府大门口时,手里又多了两提酒和几个纸盒子。纸盒子里的点心是准备带回去分给大家,这酒,就是留给自己守岁用的了。
心中早就盘算好的秦铮走到秦府门前,抬头便见两个高挂的描金大红灯笼,很是气派。
秦铮心里有些纳闷。前两日在顾一诚的张罗下,门口倒是贴了福字和春联,但聂稳他们置办回来的东西里,好像也没有这两个灯笼,自己今日入宫前也没见过,难道是顾一诚才买回来的?不过也让这个冷了一年的府第喜庆了不少。
他带着些许疑惑走进府门,便看到顾一诚从一旁的门房里出来,穿着一件厚实的亮色袄子,从秦铮手里接过马缰:“大人回来了。”
“嗯。”秦铮回应,顺手摘下面罩,“你怎么等在这里,没和聂稳他们一起?”
“我估摸着这时辰宫宴该结束了,便提前了一刻钟的时间等在这里。”顾一诚笑得和蔼。
“行,那你快些回去吧。”秦铮将手里那几个盒子递给他,“这是给大家带的点心,和紫雁他们分分。可排了好会儿队呢,应是味道不错的。”
“好,那一诚替大家谢谢殿下了。”顾一诚手里提着几个纸盒子,向秦铮行礼。
“都殿下了,还费什么话。这么冷的天,冻着了可算你自己的。”秦铮笑着将顾一诚拖住,又问道: “对了,门口那两个灯笼不错,你新买的?”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
“大人,这两个灯笼可是贵人亲自送来的。”顾一诚笑着解惑,“从况筠阁来的两位,正在后院歇着。”
秦铮愣在了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从顾一诚提着的纸盒里拿走一个,嘱咐他等会儿团年后到勤勉堂来一下,随即提着两壶酒,快步回了后院。
秦铮裹挟着一身的风雪,推开后院勤勉堂的门,只见沈涣和沈苓正对坐在屋里的塌上下棋。兄妹俩听到动静,自是朝门口的方向望去,沈涣方才一脸愁容的表情瞬间开朗起来,招呼道:“哥,你来的正好,快来帮我看看这盘棋,我今晚定要赢苓儿这丫头一局。”
沈苓看见秦铮,倒是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回头看着对面的沈涣,正经道:“哥哥,你这是作弊。”
秦铮听完两人的话,先将身上的斗篷解下,与手中的面罩一起放在了一旁的衣架上,随后来到他们跟前,打趣道:“我可没这个下棋的能耐。”
“芸儿都告诉我了,你可是能和况叔叔下个平手的。”沈涣有些着急,“快来帮忙。”
偏生秦铮一点也不慌,咳了两声,正色道:“小涣,这可不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再者,苓儿说得对,自己下赢了,才算作数。”说完,便走到一旁的里屋,关了门,抬手不管这件事。
没过一会,秦铮换完衣服打开门,就听得一阵哀嚎:“不下了不下了,我甘拜下风。”
秦铮听到沈涣有些不服的语气,笑着走过去将棋盘拿开,找来三个小巧的青瓷杯,把酒和点心放在小桌上,又将一旁温着茶的小火炉拿过来,把茶壶提到桌上后,将一个装满热水的小陶盆架着炉上,温起了酒。
榻足够大,沈涣朝里面稍微挪了挪,就给秦铮腾出了一个位置。
秦铮将温好的酒拿出,分别给自己和沈涣倒满后,便换了茶壶,给坐在对面的沈苓添了一盏茶。
“我不喝茶,我要喝酒。”一直没说话的沈苓突然开口。
秦铮怔了瞬,只是看着对面沈苓坚定的神情,便拦下了正要劝阻的沈涣,将杯中的茶水倒掉,给沈苓倒了一杯酒:“也对,除夕守岁,不喝酒可就没有那味道了。”他将酒杯推给沈苓,又把纸盒打开,介绍道:“这酒是西京的红露酒,温和回甘;点心是六必居今日特供的如意饼,也是这西京城中独有的味道。”
沈涣道了声谢,喝了一口酒后,就拿起一块如意饼品尝起来,沈苓从他手中接过一块,掰了小块儿尝了尝,便没有再要还回去的意思。
三个人就这么围着一张小方桌,一边喝酒吃点心,一边聊着近来的见闻和趣事。沈涣将他这些日子在况筠阁的生活当成故事讲给秦铮,也不忘顺带夸奖一番沈苓医术的长进,总是害得沈苓一阵阵脸红,又免不齐要翻两个白眼,差一点就准备直接上手捂住沈涣的嘴。秦铮坐在一旁,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肯定地点点头,和沈涣碰个酒杯,心中顿觉满足。
临近子时三刻,吃饱喝足之后,沈涣却趴在一旁睡着了。
看着熟睡的沈涣,秦铮将他扶到了里间的床上,等安置好后回到正屋,只见沈苓还在端着酒杯小口抿着,脸色微醺,却更显红润。
秦铮走到原来的位置坐下,看到对面目光有些许离散的沈苓,试探地询问:“要不我让紫雁过来,你也回房间歇息吧。”说完便尝试将酒杯从沈苓的手里拿过来。
谁知沈苓似是察觉出有人要抢她的酒杯,护崽儿似的圈到怀里,摇摇头:“还要守岁。”
秦铮看着沈苓的动作,顿觉有些好笑。
好吧,看来这兄妹俩是都醉了。
默默收回了伸过去的手,也有些无措,看这架势,还得让厨房准备碗醒酒汤给这丫头才行。好在时辰将近,待顾一诚等会儿过来,让他吩咐下去就行了,顺便找紫雁把沈苓带回沁荷轩去休息。他现在还是安心守着这两个人比较好。
秦铮在心中做了决定,就没再管沈苓,只是将还剩下的红露偷偷拿到了桌子下。
他再偏头看了看里屋熟睡的沈涣,由衷地感叹了一句:“没想到小涣的酒量这么浅。”
沈苓模模糊糊听到对面有人在说话,好像还和沈涣有关,她皱着眉头,小声反驳:“不许背着说我哥的坏话。”
秦铮没想到沈苓会搭话,像只凶巴巴的小奶猫,却没什么威胁性。
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来了逗一逗的兴致:
“沈苓?”
“嗯。”沈苓点点头,手里还是端着那个早就空了的酒杯,垂眼盯着桌面。
“你和你哥,谁的酒量好?”秦铮问。
“嗯……”沈苓好像感觉这个问题有些困难,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有些不甘心地回答道:“虽然我的酒量也挺不错,但能在我们家和爹爹喝酒的也只有哥哥了。”
“那为什么他今日已经睡着了呢?”看着沈苓有问必答的模样,秦铮更加坚定了等会儿让顾一诚去准备醒酒汤的想法。
沈苓不相信秦铮的话,还扭头朝里屋的方向看了看,感觉自己刚才那话似乎完全没有说服力了,只是更小声地辩解:
“哥哥酒量真的还不错,只是近来太累罢了。”
秦铮拿酒杯的手稍微顿了顿,看沈苓低沉的脸色,有些无奈:“辛苦小涣了。”
“哥哥真的很忙,他几乎每日都和纾芸姐姐以及那些人一起商议筹谋,偶有空闲,也只是在静槐山上练习凌云步。”沈苓缓缓地说着,神情却依旧黯淡,“我问他累不累,他只是摇头。”说到这里,沈苓却轻轻笑了一声,“因为国仇家恨未报,更因为在京城的兄长需要他。”
秦铮不忍让沈苓再说下去,刚想出言打断,沈苓就已经哽咽着开口了:
“可除却家仇,我还能被谁需要呢?”
“沈苓,人的生老病死,有时只在一息之间。”说了这么多话,秦铮已经不确定她究竟是醉了还是醒着,只是下意识地想去安慰,“医者妙手仁心,则为世人所需。”
“可是我托人送来的那几副药,你用的如何?还需不需要?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告知我。自况筠阁一别,便如石沉大海,渺无音讯。”沈苓抬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切,原本好看的杏眼已经蒙上一层水雾,泪珠自眼角无声滑落,“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秦铮已经完全慌了,不知该怎样才能止住沈苓的哭泣,只能不停地解释和道歉:“抱歉,是我疏忽了。离开况筠阁后我就去宣城查案了,回京城后也一直在忙朝里的事,你调的药膏很好用的,骨头已经没有之前痛了,舒缓自如了好些,可比李老头那个要还厉害得多。”怕沈苓不相信,还特意顺着下颌骨揉了揉。
沈苓只是看着秦铮,虽然止了泪,却也不说话。
秦铮只能低下头,自言自语地说着:“苓儿,我们是你的家人,小涣需要你,我也需要你。”语毕,感觉对面依旧毫无动静,秦铮思索着是否是自己的解释还不够有诚意,便想着再说些什么,可抬眼一看,沈苓却已经握着酒杯,趴在桌上,呼吸平稳。
秦铮愣了下,旋即长舒了一口气。还好睡着了,不然他都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正当他舒展了身体,站起身来的同时,外面传来了烟花爆竹的阵阵声响。
过年了。
秦铮笑着,先看了看里屋,在走到沈苓的身边,伸手轻碰了碰她柔顺的乌发,温和地道:
“沈苓,新年快乐。”
这样寻常人家的快乐,对于许多人来说却难得有一回。疫情期间,也更加珍惜与家人相处的时光阿o(* ̄▽ ̄*)ブ
依旧感谢追更的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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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