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兴庆二年腊月二十五日,朝中各大政务机构照例封印,迎接新朝的第二个年节。
作为“两台”之一的天枢台,自然也在封印休假之列,秦铮将除夕宫宴及元日朝会的相关事宜安排妥当后,便准备同聂稳一道回府。
前几日况筠阁递了信来,沈涣和沈苓约莫会在初一到秦府小住几日,秦铮计划着正好趁这几日空闲,到街上采买些年货,除了应付年节之间各户的走动,等小涣他们回况筠阁了,也方便自己一道前去拜访。
思及此,秦铮感到些许愉悦,便加快了步伐。
快到院门时,秦铮看到迎面走来的李越,想到还有些事情需要交代,便让聂稳先去院门外等候。
“秦大人。”李越先行一步走到秦铮跟前行礼。
“李辅正不必多礼。”秦铮伸手扶起李越,“五日后除夕宫宴以及初一的元日朝会,我都做了大致安排,已经命人誊写了一份放在你桌案上了,还要劳烦你做相应的暗卫部署。”
“是。”李越应声,语气却略有不善,“多亏秦大人曾是前朝禁军统领,对这些事务都很上手,不然我们这几天可有的忙。”
秦铮笑着接过李越的话,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这可折煞秦某了,世安只是想着李辅正原任翰林待诏,或许对这些事不大熟悉,就想着帮李辅正减轻些负担,也正好可以早些回家不是?”
李越没想到秦铮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承认,且句句在理,一下子也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秦铮见李越不说话,只扶了扶面具,继续道:“那就麻烦李辅正了,大周渐进稳固,这个年节陛下格外重视,可不能有丝毫的差池。”
“是,李越知道了,这便立即安排下去。”李越随即点头告辞,越过秦铮向里走去。
秦铮看着李越的背影,摇头笑笑,出了院门后,他便同聂稳走向一旁的马厩。
刚在门外目睹了一切的聂稳跟在秦铮身侧,有些不安地问道:
“大人,您刚才那么一激,李越还会认真去办吗?”
“没事。”秦铮一副了然的态度,“这人现在心中正憋着口气,做事更不会马虎。”
秦铮见聂稳依旧有些担忧的神色,无奈道:
“你还瞎操些什么心?你现在最该好生想想的,是给咱府里人买什么新年礼物。”秦铮还特意放慢了脚步,凑到聂稳耳边小声道:“尤其是紫雁,自从上次你不小心毁了她养的花,她可是半月未曾理会你了。”
聂稳顿时没了刚才的担忧,取而代之的是有些无措的表情,以及微红的耳朵:
“大人!”
秦铮笑得毫不掩饰,把手搭在聂稳的肩上,揽着他走向马厩。
腊月三十,除夕,周振南于皇宫东侧麟祉殿宴请群臣,秦铮作为天枢台主事,自然也在赴宴之列。
宫宴于酉时四刻开始,先由皇帝致贺词祝酒,台下百官同皇帝共饮后,才算正式开席。轩昂的宫殿内传来悠扬的乐声,宫中教坊里的舞女自两侧缓缓步入大殿中央,婀娜的身姿翩翩起舞,殿内的氛围也随即暖了起来,大臣之间也各自交谈。
秦铮坐在离高台较近的东后方,虽说位置偏了些,不过也暂时落得个清静自在。他戴着面具,本就引人注目,还是越低调越好。
前二十年里,秦铮有关于过年的回忆只剩疲累。每年宫宴,皇家宴请群臣,金樽清酒,玉盘珍羞,而作为太子,他无时不刻不在和众位朝臣寒暄,偶尔得空能坐下用些吃食,抬头便能看见高坐殿间沉醉于笙歌的父皇。他和那个人之间,近到只有几步台阶,却也远到,他根本没有跨上那几步台阶的空闲,便又流入了台下的人潮之中。
秦铮把玩着手中的酒盏,抬头看着不远处颐享天伦之乐的皇帝,将杯中的逸云酿一饮而尽,继而打量起殿中众人。
今夜宫宴,三省六部、一寺两台的主事官员几乎到了个遍,外加一些世家公子,皇亲国戚,除部分驻守在外的将领,这西京城日后风向如何,大抵都在这推杯换盏之间了。
秦铮执起放在手边的墨玉箸,从几案上的青龙卧雪里夹了一筷。
……
殿内高台上,方皇后与姜贵妃分坐于皇帝的左右两侧,一个仪态端庄,笑得温婉大方,一个眼波潋滟,自成万般风情。姜贵妃将手里的一杯茶水递给皇帝,柔声道:“皇上,喝杯茶暖暖吧。这热菜还没上,喝那么些酒可是伤胃的。”
“那朕就谢过若徽了。”皇帝伸手接过翠玉茶盏,“这茶闻着有一股子清香,入口回甘,是何种茶叶?”
“回皇上,茶就是宫里常用的贡茶,只是这泡茶的水有些不同。”姜贵妃笑道,“自打前些日子同皇上去了凌雪阁赏梅,臣妾便让人每日清晨在凌雪阁取些梅花晨露回宫里,这晨露自带鲜花的清甜,便能将这茶的苦涩之味盖住一些。”
皇帝对姜贵妃的回答甚是满意:“爱妃有心了,改日也让人送些到朕的熤辰宫里来。”
“是,臣妾遵旨。”姜贵妃抬眼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皇后,询问道:“需要妹妹给姐姐的万华宫也送些过去吗?”
一直静静坐着的方皇后放下手中的青玉鎏金箸,笑着点头:“那就劳烦妹妹了。正好本宫近日做了一些梅花香饼,不如也给妹妹送一些?”
“皇后做的梅花香饼?”皇帝似是对此有了极大的兴趣,放下手中的茶盏,回想到:“朕还记得当年在函州,你刚入府的那几年,冬日里最爱做的便是这梅花香饼,不过后来府中各项杂务繁忙,朕也没再吃到过这梅花香饼。今儿个怎的想起要做这饼了?”
“陛下您猜猜。”方皇后卖了个关子,眼中有敛不住的笑意。
“难道是想犒劳犒劳敬谦?”皇帝扭头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猜的不错,点头又道:“敬谦这段时间处理户部事务,也确是辛苦。”
“他身为皇子,辛苦些也是应当的。”方皇后否定了皇帝的猜想,眼中的笑意却是更浓了,“是舒窈怀孕了,喜吃甜食,臣妾怕外面做的东西总把握不好甜口儿,这才想着做些香饼,让敬谦带回府去。”
皇帝乍一听到这消息,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脸上笑得都起了几道褶子:“阙如,这么大的喜事,怎的现在才告诉朕。”
“回陛下,这喜脉才诊出来没多久,想着等稳定些再告诉陛下。”方皇后看着还未缓过劲来的姜贵妃,笑着道,“今日除夕,也是个喜庆日子,臣妾想着,喜上加喜不是更好?”
“你啊你,若不是贵妃今日提起梅花,朕又多问了你几句,还不知你和敬谦这小子要瞒着朕多久?”皇帝的话语虽是在埋怨,但语气却是藏不住的欢喜,朝着坐在下首的黎王招手,“敬谦,到父皇这里来。”
黎王走到皇帝跟前,听着皇帝的嘱咐:“朕知道你在户部事务多,每日都往外头跑,可舒窈怀孕了,你每日走之前一定也要把府上安排好了,朕还等着明年抱皇孙呢。”
“父皇放心,母后已经叮嘱过儿臣好些次了,儿臣每日出门前都会给管家交待一番。”黎王拱手,弯腰作揖。
“你记得就好。”皇帝满意地笑道,随后又想起些什么,扭头转向坐在下首的另一个儿子:“敬棠,你可是比你弟弟先娶妻,多久才能让父皇听到你宁王府的喜讯啊?”
“谢父皇关心。”宁王和王妃除了道谢,似乎也说不出别的话。倒是姜贵妃接过了这个话茬,解释道:“皇上,敬棠这孩子是个死脑筋,自打进了这西京城便一直忙着朝中事务,等明年一定让陛下听到好消息。”
“朕前几个月就把他调到礼部去了,说起来还没有敬谦忙,怎么敬谦都要当父亲了他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皇帝心里有些落差,看看眼前心情愉悦的小儿子,再看下首低着头行礼的大儿子,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怜悯,叹了口气,对姜贵妃道:“敬棠忙公务,府里只有一个王妃怕也照应不过来,等年后你再挑两个人过去,也给王府分分忧、添添喜。”
“是,臣妾明白了。”姜贵妃看着满脸笑意的方阙如,心中虽有万般不悦,但面上也不显,只是勉强地笑了笑,便不再多说。宁王听到了皇帝的旨意,下意识地拉着身旁脸色稍许泛白的徐芷宁,无声地安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