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阵阵,天气凉了,宫里早早地就点了灯,除了当值守在各宫门外的太监宫女以及巡逻的禁军,仅有烛火照亮的宫中更显寂寥
宫门未落,御书房的灯还大亮着,一些六部官员正在同皇帝一道商议今日早朝尚未解决的部分事宜。
秦铮等在一旁的回廊亭里,身上虽披了件斗篷,却也被夜露沾湿了些。
喝着一旁宫人递上来的热茶,秦铮不紧不慢地环视着宫中的景象。
流了血,变了天,却依旧是这座记忆里紫微宫。
曾几何时,他也曾坐在这里饮茶,遥望着这些官员走出宫门,谁又想,自己也会有离开的那一天呢。
想到这,秦铮不免有些感慨,他放下茶盏,起身走到亭台边,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就在这时,御书房的门开了,官员们走出来,一个小太监也小跑着到了秦铮跟前,示意他进去。秦铮解下身上的斗篷,递给了一旁站着的宫女,他又回头望了一眼黑夜,才跟着太监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地笼烧的旺,倒是暖和的紧。
秦铮进来的时候,周振南还在翻看着那些奏疏,神色有些烦躁,待秦铮走到书房中央行礼时,他才顺手将那本奏疏甩到一旁,抬起头来回应:
“来了?可是神隐庙的事情查清楚了?”周振南从高崆的手中接过一杯茶水。
“启禀陛下,微臣已将此案的调查经过与结果记录在册,还请陛下过目。”说完,秦铮从怀里掏出一本奏疏。
周振南很嫌弃地挑了挑眉,挥手道:
“你直接说吧,朕就不看了。”
秦铮还是双手捧着那本奏疏,坚持道:
“此案个中细节关系极为复杂,臣怕会有说错的地方,还请劳烦陛下亲自翻看为好。”
周振南愈加烦躁了,示意高崆去将秦铮手上的奏疏拿了过来,他斜倚在靠垫上,有些随意地看了起来。
殿里十分安静,只能听见时不时从地笼中传来的烧火的声响。
秦铮能够瞥见奏疏堆里的周振南,神情逐渐严肃了起来,越是看到后面,他的脸色愈来愈黑,到最后,却是直接重重地合上了奏疏,抬眼询问秦铮:
“这奏疏上写的,都是真的?”
“回陛下,现下人犯被关押在大理寺监牢,物证暂存在天枢台中,人证物证具在,陛下可随时令人传唤。”秦铮逐字逐句地回答道,神色坦然。
默了好一阵。周振南突然站了起来,将手上那本奏疏径直扔到了地上,带着跟前桌案上的奏疏落了一地,一旁站着侍候的宫人全都连忙伏跪在地,一点动静都不敢有。
“逆子,逆子!”周振南大声怒吼着,脸涨得通红,“他这是要造反吗!啊?”
“朕之前还不明白,以他的性子,就着工部那件事,竟然不闹腾一番便生生认了,本以为他性子稍微沉稳了些,没想到,全都是障眼法!”周振南有些站不住脚,高崆见状赶忙上前搀扶住,却又被周振南推开了。
“陛下息怒。”秦铮跪在大殿中央,解释道,“黎王殿下虽参与到神隐庙一事当中,但前段时日城中发生的伤人案件,却还另有隐情。只不过因证据不足,微臣不敢妄下定论,如今都是一些猜测,所以并未写到奏疏当中。”
“哦?还有什么隐情,你都给朕说明白了。”听了秦铮的一番话,周振南稍微冷静了些,重新坐了回去。
秦铮见状,便将那些猜想一一说了出来。
神隐庙一事的查证,其实并不困难。
早先刑部已经存有相关案卷,秦铮去刑部翻看一番后,便对这件事已经有了个十足的了解与认识。
正如闫崇所说,去过神隐庙的人数众多,且长久以来并未有任何问题出现,可就在狄历与大周准备和亲的这个当头上,城里却一下子乱了起来,这不免让人心生疑虑。
事情的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阴谋?
秦铮再次带人去神隐庙里搜查了一番,如闫崇所讲,庙里并未有异常之处。但不知为何,看到庙中到处悬挂的铜铃,以及从屋中传来的淡淡香味,他总觉着有些奇怪。
再加上那纱屏之后坐着的自称先知的妇人,秦铮渐渐在心中有了猜测。
于是他趁人不备,偷偷拿走了一根还未燃烧的香,带回秦府之后交给了沈苓。此外,他命天枢台的暗卫通宵值守在神隐庙外,监视庙中的一举一动,寻找任何有可能的蛛丝马迹。
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地方。
神隐庙的后门,每日都会有一个送菜的农夫出入,每隔十五日,这个农夫在庙中停留的时间就会较往日更长一些,离开庙宇后,他必定会前往城中西南面的汇通银号,存入一笔数额不小的银钱。
先不说农夫的形迹可疑,而是他根本就没有能力存入如此大数目的钱财。
于是秦铮暗中对汇通银号的银户进行了调查,发现由农户所存入的这些钱,都会定期转汇到另一个银户中,且每次转入绝不停留,当天便会被一个名叫钱鑫的人取走。
再查之下,钱鑫虽只是西京城中的一个小商贩,可他的堂弟,却是黎王府的马夫。
秦铮很是惊讶。
先前虽知晓黎王被这神隐庙的案子所牵连,但从未想到两者之间会是这种关系。
黎王不仅参与了此事,甚至还可能是整个事件的主谋。
想到此,秦铮却并未相信,而是有了更深的怀疑。
整个案件,无论怎么看,都是一系列的巧合。先是两国和亲,西京城的庙中突然有了一个先知,随后便出现了伤人事件,时间正发生在舒王大婚前夕,探查之后却还正好和黎王有关。
狄历和大周,舒王与黎王,两个国家,两位亲王都不约而同的地被卷入了这个案件。
查到这里,秦铮一面是让人将钱鑫和先知抓回来审问,一面则是让天枢台在北境的势力前往漠北查察,得到的消息却更是肯定了秦铮此前的猜测。
不仅是狄历,就连贺兰都好像在其中插了一脚。
狄历使团来京不久,贺兰使团也入京了,商队还带了了许多名贵的礼物进贡。
就在之后,接连发生的几起事件,都与这个商队有所接触,但也只是接触而已,秦铮全然查不出证据,也只能多留个心眼了。
至于黎王此事,秦铮虽能肯定其中还有玄机,但此人既然如此明显的送了他一个人情,他当然也是顺水推舟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如是,神隐庙一事有了了结,先知同钱鑫皆供认不讳,甚至还缴获了大量的交易账簿以及他们所暗中兜售的药物。
这种药物少量服用会令人产生愉悦感,但如果服用过量便会导致癫狂发作,从而出现伤人的行为。
所以秦铮只需将查到的这一切如实上报即可。
周振南听了秦铮一席有关贺兰的言论后,更是恨的咬牙切齿了:
“还以为他们真的安分了,看来都是装出来的!”
“一个二个的,都来欺骗朕,当朕好骗吗!”
秦铮不再继续说什么,点到即止,继续垂头不语。
好一阵,待周振南再一次冷静下来之后,他好像是真的累了,瘫坐在椅子上,精神不佳地摆摆手,让秦铮退了出去。
秦铮将将走到门前回廊下,就见一个官员急匆匆地跑上了台阶,直接进了御书房。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瓷器破碎的声音,以及一众人的呼声和急切的脚步声,还有另两名小太监朝着太医院的方向跑去。
而这一切的混乱都与秦铮无关了,他从宫女的手中接过斗篷重新披回了自己身上。
能在这个时辰进宫的,只有军报。
他站在回廊口,微微侧头看向方才出来的那间御书房,在黑暗的掩护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