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韫是最后一个抵达小屋的人。
四男三女围坐在火堆前烤火,只剩下一个空位,柴火烧得噼里啪啦响,倒像在放烟花。
坐在最中间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上下打量了徐韫一番。
与此同时,徐韫也在观察他。
中年油腻老男人——这是徐韫对他的第一印象。
理由很简单,他看她的眼神令她倒胃口,像地下道的老鼠在觊觎人类的食物。
“人齐了,我们进去吧。”中年男人收回视线,假装刚才不曾对徐韫进行审判。
他这口气,不是在和那些人商量,而是通知、命令。
也不知怎么回事,那些人一听到他的话,便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跟着他撩开帘子往里走,好似没有自己的思想。
徐韫则站在火堆前没有动。
她在思考,究竟是从众还是独行。
走在队伍末尾的女孩折了回来,自来熟地牵起徐韫的手,冷得吓人。
“我叫唐芃,”唐芃一边给徐韫暖手,一边解释,“糖果的糖没有米字旁,草字头加一个平凡的凡。”
“徐韫。”徐韫抽回手,想和唐芃拉开距离。
唐芃却把她的手捂得更紧,“你的手再不捂捂就要冻僵了。”
徐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确实如唐芃所说,冻得发灰发紫。
可她为什么没有知觉?
或许是她在雪地里走了太久,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她现在所处的世界是死后的世界。
若不是循着脚印找到小屋,又看见一堆活生生的人,徐韫万万不会相信自己还活着。
唐芃说,“我们先进去,好不好?”
徐韫抬手打断对话,“等等,你和那些人认识?”
唐芃摇摇头,“可是除了这儿,我们没地方可去了。”
唐芃指向门前的雪地,八个深浅不一的脚印来自不同的方向,“在你来之前,我们已经探过路了,只有这儿能取暖。”
徐韫张口还想问问别的,另一个女孩跑出来和唐芃一起拉着她往客厅走。
“先进去再说吧,那个叔叔在催了。”蔡宁显得尤为不好意思,但她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那个陌生叔叔是长辈,而她的妈妈教导过她,无论何时何地都应该尊敬长辈。
四个男的率先坐在正北位,徐韫挨着蔡宁在左边坐下,唐芃和不知姓名的姐姐坐在她们的正对面。
所有人落座后,中年男人又站了起来,摆出天生领导者的排场,命令大家互换姓名和消息。
由此,徐韫得知,坐在唐芃旁边一直看书的姐姐叫权越,看着像二十多岁的学生,实际年龄三十六。
至于那个中年男人邓鹏飞,果真没猜错,四十多岁,正是散发爹味的年纪。
而坐在邓鹏飞旁边的王良友,和邓鹏飞年纪差不多,却安静得离谱,邓鹏飞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完全不会红脸。
剩下两个年轻的男孩,一个叫刘轩宇,在读高中,另一个叫黄浩强,本科毕业出来工作了两三年。
奇怪的是,坐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认识彼此,那怎么会凑在一堆?
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我们该怎么办啊?”蔡宁的语气透露着无助,“我想回家。”
徐韫抬手拍了拍蔡宁的背,正要安慰蔡宁几句。
她的右肩头忽然重了几分。
徐韫回头一看,是邓鹏飞的手。
“别担心,有我在。”邓鹏飞的手仿佛抹了胶水,就粘在她的肩头,拉不开。
徐韫不客气地眼神警告邓鹏飞——拿开你的脏手。
邓鹏飞完全不当一回事,竟然还想把另一只落空的手放在她的左肩。
徐韫先放开蔡宁,再拿左手拍开邓鹏飞,“说话就说话,别碰我。”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见。
尽管所有人都听见了她的话,看见了邓鹏飞的无礼,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话,所有人都保持着诡异的默契——沉默又沉默。
邓鹏飞尴尬地笑了,拍拍手掌,“我不知道,原来你有洁癖。”
徐韫不屑地哼了一声。
果然,她的判断没问题。
邓鹏飞就是个恶臭中年油腻老男人。
这哪是什么她洁癖,分明是他在性骚扰她!真会转移话题,把矛头指向她。
“是你在性骚扰我!”徐韫指出事实。
王良友立马出来打圆场,“妹妹,我说句公道话,这话说得有点严重了,你邓叔绝对没有歪心思,他只是拿你当侄女,想安慰一下你而已。”
刘轩宇的眉头拧在了一起,眼睛和鼻子、嘴巴组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黄浩强则面无表情,不太容易看出他心中所想。
徐韫不理会王良友混淆概念的说法,“我不需要任何人安慰。”
王良友和邓鹏飞一齐尬住,不知如何狡辩,刘轩宇出来救了急。
“等等,先别说这个,”刘轩宇指向后面的餐桌,“桌子上有一封信。”
邓鹏飞听见救命的消息,拔腿往餐桌跑,恨不得离徐韫这个刺头越远越好。
邓鹏飞一转场,其余男人也跟了上去,客厅便只剩下她们四个。
唐芃走过来向徐韫道歉,“对不起,刚才我没能帮上你的忙。”
蔡宁接着说,“我也是,对不起,若不是我,你不会被他这样对待。”
“这跟你们没关系,是他的错,又不是你们的错。”徐韫的话里没有一点责怪她们的意思,但唐芃和蔡宁的脸上始终挂着懊悔。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权越仍坐在原位看书,她的周围好似立了一层结界,任何人都无法打扰到她。
徐韫却并不生气。
她对人性并没有过多奢望,冷漠才是人的常态。
像邓鹏飞这种,没认识几个小时就热情过头的人,她见多了,一般都是有所图才会热情过头。
再说了,他还是个男人,那更得万分小心了。
突然冒出的念头令徐韫感到奇怪,她为什么会有如此肯定的想法?
邓鹏飞得意地带着他的“小弟”走了过来,“有新线索了。”
唐芃和蔡宁站在徐韫旁边看向别处没接腔,邓鹏飞脸上的两坨赘肉明显停止了运动。
可能是觉得没人附和他,有点扫他面子。
刘轩宇狗腿地跑到邓鹏飞身边,接过信纸,“我来念吧。”
“真心话大冒险。”
“欢迎各位玩家来到冒险屋,只有成功通过游戏的人才能离开这里,游戏限时五天。”
“规则如下:一,每晚八点在餐桌进行真心话游戏,限时一个小时,问题是你认为你犯下的极恶之罪是什么?请举例详细阐述。”
“二,只有说真话的人才能看见明天,说谎者会受到相应惩罚;若说谎者不止一个,那么最不诚实的人将受到相应惩罚。”
“三,三的后面,我看不清了。”
黄浩强在旁作证,遗憾地说,“后面还有几条规则,但被墨水给挡住了。”
刘轩宇接着说,“还好还好,下面还有注。”
“注:一,晚十点到早八点务必呆在各自的房间;二,游戏期间,卫生与用餐均有专人解决,无须担心;三,所有玩家没有拒绝参加本游戏的权利;四,若有违规,后果自负,概不负责。”
王良友:“就没了?”
刘轩宇摊手,“没了。”
王良友抠抠脑袋,“我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玩什么游戏哦,脑袋都不中用了。”
刘轩宇:“不难啊,只需要实话实说。”
黄浩强撑着下巴,“上面只说了成功能离开这里,那失败呢?失败的结果是什么?”
听到这话,唐芃和蔡宁一下紧张起来,抓着徐韫的袖子。
权越放下书,露出整张脸,她的眼神尤为坚定,“离开这里,又去往哪里呢?”
语毕,权越拿起书,继续沉浸书海。
权越的话恰好启发了徐韫。
游戏规则满是漏洞不说,还有残缺,但最关键的要属注解,违反规则的人一定会受到惩罚。
那么,遵守规则就一定不会受到惩罚吗?
刘轩宇:“我们得在这里生活五天,今天是几号了?你们有谁知道吗?”
邓鹏飞抖了抖手臂,做作地拉起袖子,却愁眉苦脸地望着空荡荡的手腕,“我的名品表不见了。”
“我的手机也没了。”黄浩强郁闷地坐下了。
权越说,“今天是农历腊月二十六。”
黄浩强问,“你怎么知道?”
“我的书上有记录。”权越依旧拿书挡着自己的脸。
邓鹏飞站到中间,“看来所有电子设备都被人没收了,咱们齐心协力,熬过这五天就没事了,请相信我,只要大家团结一心,不要起内讧,我们就能通过游戏。”
王良友附和道,“只要我们都说真话,我们就不会受惩罚。”
徐韫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她只觉得这些男人在玩贼喊捉贼的游戏,最会说谎的是他们,最爱宣扬自己老实的也是他们。
刘轩宇走到权越面前,嘴巴特别甜地叫起了姐姐,“权姐姐,你知道现在多少点吗?”
权越掐了几下手指节,搞得像在作法,着实唬住了刘轩宇。
他的眼神完全包含了崇拜的色彩。
刘轩宇起初以为权越是个傻子或书呆子,真没想到她还有两下子。
权越:“下午两点十五分。”
刘轩宇冲到餐厅,兴奋地大叫,“没错,就是两点十五,权姐姐,你真神了!”
邓鹏飞不乐意了,有人夺了他的风头,黄浩强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王良友的肚子恰逢时宜地叫了,“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不一会儿,王良友接连从厨房端出十盘饭菜,色香味俱全。
只不过,他摆盘可有讲究了。
肉菜都放在正中间,素菜都放在边边。
而四个男人抢先坐在了正中间。
徐韫鄙视地看着他们,唐芃和蔡宁是不敢反抗。
权越则是无所谓的态度,美食对她来说,只是填饱肚子的饭菜,不饿就行了,好不好吃不重要。
邓鹏飞夹了一大筷子红烧肘子,肉皮冒着猪肥油,可恶心人了。
他费力地张开厚重的猪嘴唇,“我先给你们试试毒啊。”
嚼了不过十下,邓鹏飞的脑袋开始磕桌拜年了。
其余三个男人飞速放下筷子,无比关注邓鹏飞的脑袋什么时候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