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今朝 第3章 第三回

庙外的风沙彻底停了下来。

恍惚间，萧疏影甚至能听见她营帐外那商队众人的轻鼾声。

紧了紧衣领准备入睡，哪知牵动到左肩处的伤口，萧疏影轻“嘶”了一声。她左肩受了重伤，如果再不得到及时医治，她那条条左臂会废掉。

萧疏影的确就是老二口中那个刺杀敦煌城主，盗取城主府秘宝的女子。

从敦煌城勉力出逃开始，为了躲避大批人马搜查追杀，萧疏影一路没有停歇，左肩的伤也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太深，恐怕已经化脓感染。凭着过人的毅力，她才一路坚持，不露破绽。

她是藏剑山庄的暗卫，负责暗杀偷盗、刺探情报。

藏剑山庄作为中原武林执牛耳的大家族，势力渗透极广。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朝野武林、三教九流，但凡见不得光的地方，就有暗卫的存在。

作为藏剑山庄最出色的暗卫之一，易容、变声对她而言轻而易举，所以她才能顺利混进商队逃出敦煌城。

从十余年前被藏剑山庄收养，训练成暗卫开始，她几乎每天都过着这样刀尖舔血的日子。

想到此，她内心嗤笑，她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却还是逃不过宿命——她只不过是藏剑山庄的一颗棋子而已。

多年过去，她的命运还是与当年那个从恶狗口中夺食的小乞丐一般无二，一样贱命一条。

可惜她命贱，也命大，受再重的伤她都会很快恢复，就如从前每次执行任务一样。

不知道为何，她心里总好像有个人一直在告诉她，让她努力活下去。

所以。

她要活着。

她一定会活着。

终有一天，她会像风一样自由地活着。

只是萧疏影忽的想起，她今日篝火旁察觉到那道异样目光。多年的暗卫生涯，让她警觉性极高，那目光像一条毒蛇一样暗暗盯着她不放，令她十分不适。

她想尽力回忆起那道目光到底来自于篝火寒暄间的何人，但是伤口太疼，浑身无力，不及细想就陷入了沉睡。

她最近真的太累了。

只是危险，又朝萧疏影逼近了一步。

沉睡间，萧疏影好像做了一个杂乱无章的梦。

这一梦，萧疏影好像梦到了久远的过去。

————————

她先是来到一个昏暗的地道内，地道外满是厮杀声、呼救声。

有个满脸血污看不清面貌的女人，朝一个约莫八、九岁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喊道：“阿风，快跑！一直跑，别回头……”

小姑娘满眼通红哭着摇头不肯走，女人用足力气推了她一把，作势要打她。

小姑娘只能在昏暗的地道内踉跄着跑，一直跑一直跑……可是地道好像没有劲头，越来越黑，越来越冷……

阿风？萧疏影依稀记得她曾经也叫阿风。

这小姑娘是她？她幼时可没这么单纯可爱。

恍惚间，她看见女人口唇微动像在说些什么，但是地道外的厮杀声太大了，她一点也听不清。

萧疏影想凑近了细听，又忽然来到她幼时住过的破旧草屋。

草屋里住的都是像她这样无家可归的小乞丐。

她正在发烧，没有钱诊治，只有别的小乞丐见她可怜，喂了她两口水喝。烧了两天后，她竟全好了。

萧疏影看见衣着破烂、满脸污渍的她，痊愈没多久就出门沿街乞讨。可是没有人给她一口吃食，她太脏了，不会笑，也不会讨大人欢喜。没有人会怜悯这样的小乞丐。

最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发狠从巷尾处一条恶犬口中成功抢下了个肉包。她很得意。下次就专挑这些恶犬抢吃的吧，比乞讨简单多了，她如是想。

她刚囫囵着吞下肉包，便见眼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来个白的发亮的大肉包。

年幼的她抬头，只见眼前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对他浅笑。

“吃吧。”说这话时那少年漂亮的不像话。

“我没钱。”她摊手表示。手上只有尘土污渍，她又迅速把手收到背后。

“哈哈，不要钱。拿着，吃完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她接过，怕他反悔似的两口吃完肉包。

“我叫阿风。”她只记得这个。

少年没有在意她说的只是个小名，连姓氏都没有。他不多问，也没有向她要肉包子钱。她觉得他很好。

“阿风？”少年沉思片刻，微吟道：“碧梧苍竹，疏影随风。”

“我叫萧苍竹。跟我走，你以后就叫萧疏影，如何？”

少年朝她伸手。

————————

营账内，烛火昏黄幽暗。

萧疏影还在沉浸睡梦中没有醒来。

那似乎是个十分骇人的噩梦，令她嘴唇苍白，额角溢出冷汗。

庙外的风沙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风沙呼呼作响，狂风有一丝漏入账中，吹的那幽暗的火苗摇曳生姿。

像是昭示着，危险即将来临。

忽地，萧疏影被脸上的一阵滑腻触感惊醒，醒来时眼眶通红，露出凄厉的神色。

只见老三一手捏着她的下巴，一手拿着从她脸上揭下来的面具，狞笑道：“老子果然没看错，你果真是个女人！”

萧疏影眼中闪过冷冽肃杀之色，刚要运气抵挡却发现周身穴道被封，不由得暗叫糟糕！

老三见此皮笑肉不笑，獐头鼠目的脸上显出得意之色：“老子可没那么蠢！既然选择来探你的底细，便不会让你有还手之力！”

说罢，老三手下略用力，捏的萧疏影直皱眉。

“这张脸生的真他娘的美！难怪敦煌城主这么个叱咤西域多年的大人物也被你迷惑！”

萧疏影嘴唇苍白，略有些发紫，然而这丝毫不影响她的容貌，反倒让人生出怜惜之心。

她五官清雅淡然，肤色白腻，如清晖流光。唯有一双眼睛生的艳丽夺目，眼尾略长，勾人心魂。然而，这双眼睛与其它清淡的五官却奇异般的和谐，如皑皑白雪中一株迎风独立的红梅，艳而不俗，妖而不媚，风姿卓然，令人见之忘俗。

闻言，萧疏影终于知道了，那篝火旁一直如毒蛇般打量她的目光，原是来自这个猥琐奸猾的老三。

萧疏影心道大意了，她早该发现这老三，应该不止会眠花宿柳、插科打诨。

那三人之中，孙勇看似沉稳老实，可毕竟能带领一个商队，绝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普通人物。老二忠心不二又有些谋略，凡事都唯孙勇之命是从自然是没什么问题。而这老三，滑头冲动又好色，却依然能与孙勇他们称兄道弟，必是有过人之处。

萧疏影心道这人原来如此胆大心细、察人入微又会藏拙，难怪会为孙勇重用。今夜他不仅敢来探查究竟，更猜到自己便是那盗宝之人。

萧疏影知道现在被点了穴道且有伤在身，不能力敌，只能小心应对。

不过片刻，萧疏影脸上便换上一副柔弱无依的神色，柔声问道：“你如何得知敦煌城主抓的是我？”

她真声清澈悠扬，如山间清泉般沁人心脾，又透着丝丝蛊惑。

老三冷笑，手下的力道却未曾放松：“你当老子是吃素的？！早在你混进商队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了。你变了容貌声音，可是你那双眼睛绝不像男人的眼睛！老子玩过的女人比你吃过的盐还多，怎么会被你蒙混过去！

自从老二告诉我敦煌城搜捕的是个女人，老子就知道那肯定是你！那个敏感时间，易容乔装混进商队急着出敦煌城的，除了你还会有谁！之后又见你下盘看似沉稳实则虚浮得很，猜你必定身受重伤，这才在今夜蹲守你这处，终于等到你打盹的时候了！哈哈！

哼！老大老二他们原本只是看你出手阔绰，准备不问缘由送你回去后再狠捞一比。哪知你竟这么能耐，能偷出敦煌城秘宝，敦煌城遍地黄金、富可敌国，那东西应该价值连城吧？干成了你这票，恐怕比我们跑几辈子商队都赚得多吧！”

萧疏影心道，她真是太大意了。

一开始她就知道这支商队或许不太干净。但那时自己深受重伤，只能想个法子迅速出城，故不做深究。

哪知这商队里有这么个人物，而这人居然能在知道她是女人后不动声色佯装不知，知道她能从敦煌城顺利脱身肯定身手不凡竟更蛰伏到她虚弱入睡时才趁机出手。

现下伤口疼痛，浑身发热，萧疏影暗咬下唇强迫自己清醒。

若是此刻没有身受重伤，她定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根本不需要像此刻这样虚与委蛇。可是现在她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与他周旋。他现在是孤身一人，她还能勉力逃脱。可如果他们兄弟几人联起手来，凭她现在的状态绝无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然而老三，说完这许多话后，却忽觉奇怪。他惯会藏拙，很少在正事上与人多费唇舌，怎会对这女人道出前因后果。

再看向萧疏影那双妖艳的眼睛时，老三十分慌张，退步道：“哼！差点着了你的道！”

老三转身欲走，心想还是找兄弟几个商量对策，看如何逼问这女人道出究竟将秘宝藏在哪，他一个人对付她终究还是太过冒险。

“你想不想知道我到底偷出了什么宝物？”萧疏影蛊惑道。

老三还没走出营帐，便听到萧疏影出声询问，身形略微晃动了一下，片刻后脚步渐缓。

萧疏影见状，挑眉一笑，妖艳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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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驼铃商队（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