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热闹非凡的吾锋城静在此时静的出奇,街道空荡荡的,小贩都已早早收摊回家,夜晚蚕食最后的夕阳,山雨欲来的天气如同来自剑仙的一道威压,压的人透不过气。
沿着街道一路向前,一座偌大、气派的府邸坐落在此,门口的牌匾上赫然写着两个字“徐府”。
话说这吾锋城乃是一座屹立千年而不倒的千年老城,城中各大世家盘踞,尤以徐家医族最为繁盛,有着活死人肉白骨的美誉。
其家主徐舟更是个活菩萨般普渡众生的人物,此人与恃才傲物的祖辈不同,怜众生疾苦,无论是何种身份,即便是沿街乞讨的乞丐都能在其设下的药铺中取得一方良药,博取一线生机。
年关将至,街道上每家每户都悬挂一盏盏火红的灯笼,偌大的府邸前更是灯火通明,气派异常,寒风凌冽,灯笼中的烛火忽暗忽明,一副新年气象......
“徐舟,我要你的命!”
凄戾的声音倏的在安睡的徐舟的耳中乍响,一瞬间凝聚的寒意似鬼魅般痴缠不休,爬上徐舟背脊、后颈,惊醒了本就亏心的人。
“是谁?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活的不耐烦了?”徐舟猛的坐起,惊恐的环顾四周,大声喊道。
宽大的房间内回荡着徐舟的怒吼,声音消弭后更显空荡,“呵”暗中人轻哼一声,听起来很是不屑,言语间的玩味更甚。
就像身经百战的狸猫,在逗弄一只受困且无处可逃的小鼠,欣赏他在自己手中挣扎无助的神情。
“一个故人罢了,家主何必这般紧张。”神秘人未露面,语气松快些许,不仔细分辨,真像个阔别已久的好友在话家常。
“听闻徐家主中年得子,如珠如宝的养着,疼爱非常,不知午夜梦回可曾想到那些与他一样爹生娘养的孩子?”
暗中人特意加重语气,引得徐舟回忆起当年那段记忆,他瞬间得知来人必定与当年之事有关。
拿孩子威胁自己,徐舟怒极,从床榻上跳起来破口大骂。
“诸般罪孽,皆在我一身,你若要复仇,我绝不阻拦,对一介小儿下手,实在无耻至极。”
暗中人明白徐舟的意图,想要以一人之死,平息当年的怒火,何其可笑。
你越是在乎,我偏不放过你,我要你也尝尝这惴惴不安,夜夜难眠的滋味。
“那孩子叫什么来着?”他顿了顿,像是思考,或许又是在询问,不知问的是谁。
他轻笑,又自己回答。“想起来了,平安......瞧我这记性,明明下午才见过,晚上便不记得了,真是罪过。”
“多可爱的孩子啊!午时还在你膝下承欢,今晚就要因你做的孽早早夭折,徐舟,你也敢为人父?”
凄深的恨意一股脑捅进徐舟的心口,将他带回十年前......这十年又何尝不是他的噩梦,每每想起,皆是罪孽深重、万死难赎。
幽深暗室内。
“你到底要干什么,到现在难道还要骗我抓这么多孩子只是为了试药吗?”徐舟发现被骗,怒不可遏,指着黑袍下的男人怒吼道。
“徐舟,什么时候轮到你对本座指手画脚,你别忘了,你只是本座的一条狗。”
浑厚的声音从袍子下稳稳传出,不怒自威,他从未将徐舟看作是人,不过是他达到目的的工具罢了,就应该像狗一样在他脚下匍匐、苟延残喘。
“柳初瑶的命能不能活、怎么活,皆在本座一念之间,你最好想清楚,是你满口的仁义道德重要,还是她的命更胜一筹?”
一盆冷水浇头,徐舟才清醒过来,此时此刻,哪里轮得到他做主,就连他的命都握在此人手中,自顾不暇,哪里还能管的了他人生死。
他悻悻走出密室,路过关押数百名孩童的牢房,吩咐看守的人将孩童带出来。
“哥,救救我,我害怕!”
一个六七岁的孩童声嘶力竭的哭喊着,不停的捶打着禁锢他的人的后背,但这些对于那人来说根本造不成任何的伤害。
被另一人推倒在地、稍大些的男孩恶狠狠的盯着徐舟,对上他的双眼,猩红的眼眸里凝聚这无尽的恨意,“你别动他,有种你冲我来,你这个伪君子,早晚有一天,我要你的命——”
我要你的命——
久远记忆被这句话猛的拉回来,徐舟瞳孔放大,惊恐万分的张望四周,试图寻找暗中之人的身影,口中不停的说着:
“是你,是你,你回来了......报应,真是报应啊!”
“这么快就想起来了,我还以为徐家主这十年来高枕无忧,早将我们这群无名小卒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庆幸你还记得,还是该怨恨报应来的这样迟,让你多活了十年?”
暗中人嗤笑一声,下一秒冷厉的刀刃划过徐舟的颈肩,若不是他躲得快,只怕掉的就不是一缕头发了......而是他的头颅。
徐舟像是早有防备,闪避之间就抽出了腰间的软剑,与面前之人刀锋相向。
一道琴声忽而出现,伴随着冰冷彻骨的刀光,响彻寂静如斯的吾锋城,家家户户睡的更沉。
两人缠斗许久,刀刀搏命,一瞬之间是便你死我活。持刀之人身形高大,双眸幽深,像是一条饿久的狼,一旦咬中目标,非死绝不松口。
“徐家主不妨猜猜,能在他手下走过几招?"暗中人饶有兴致的看着屋中二人的身影,还不时问上几句,很是惬意。
徐舟虽出身行医之家,武功也很是不俗,在吾锋城内少有对手,面对此人,他躲闪不及、深感不妙,因而主动进攻,寄希望于找出此人破绽。
“我自知活不过今天,哪怕战死,绝不认输。”
他心知肚明,十年前的债今日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但他徐氏绝不能因他一人之罪灭族,哪怕螳臂当车,也要搏上一搏。
琴声缓缓流出,屋顶之人抬头便是月色,凄清的月光撒在身上,好一个月下公子。
他似是不知屋内的刀光剑影,修长的手指轻抚琴弦,即便屋内早已金鼓齐鸣,悠扬的琴声依旧平稳不断。
琴声由缓转急,屋内二人胜负渐分,徐舟的肩胛被一刀刺穿,又毫不留情的拔出,鲜血在破裂的身体喷涌而出,溅了持刀之人一身。
持刀之人许是还不痛快,快速挥刀向许州攻去,刀刀见血,从未失手,直到琴声弹至舒缓,这人才堪堪停手,留下徐舟一命,苟延残喘。
“看看你这一身血,臭死了,也不怕你家那位嫌弃你,不让你进门。”
像是被说中心事,持刀之人有些恼火,反驳道:“你管那么多干嘛?”
玩笑之间,暗中众人现身,轻易便将徐舟控制起来,时移事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早已对调。
为首的男子,手持一把折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略带笑意的眼,居高临下的盯着徐舟,很是压迫。
男子漫不经心的扫了眼这个被打断双腿、丢进来,像狗一样的爬的老奴,玩笑似的开口:“你不会还指望他能在我的眼皮底下跑出这扇门,给你的族人通风报信吧!”
话说到此,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底的笑意消失殆尽,再睁眼只剩下凶光,“狗终究是狗,被打断腿比狗还不如,这一点徐家主只怕比我更清楚吧!”
徐舟张了张嘴,半个字也说不出,他自知这里最没有资格说教的就是他,他只不过是将十年前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自己罢了。
“徐家主默不作声,想必是赞同不已,既然如此,那我就再勉为其难的帮帮你,除了这个累赘。”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闪过,头颅应声落地,滚到徐舟脚边,那双眼始终没有闭上,死死凝视着徐舟,至死仿佛都再说辜负了家主所托,未能将小公子与夫人平安送走。
“徐复——”徐舟亲眼看着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仆死在面前,眼眶顿时猩红,疯狂的挣扎着,恨不得一口咬死面前之人。
“你有种你就杀了我,对一群手无寸铁的人出手算什么本事,都冲我来啊!”
“爹——爹——”听着门外稚嫩的孩子呼喊,每个人都反应都不尽相同,有害怕,有恐惧,有兴奋,也有玩味。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送上门的筹码,我们就先谢了徐家主的好意。”
“你别碰他,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徐舟声嘶力竭,看着门外只到他膝盖,连路都走不稳、还不停寻他的孩子,心想:
我不要了,什么家族名望、百年荣耀,都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我只要他们活着。
“徐舟你竟然还有脸和我说,他只是孩子,我们当年不是孩子吗?你可有放过我们?”其中一男子一脸狠戾,将徐州的脸狠狠踩在脚下,满腔怨愤无处发泄。
“若不是你,他怎么会死,我们如何会落到如今这副田地?都是因为你.......”
“放了他们,只要你们放了他们,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徐舟无力挣扎也不敢反抗,他深知注定活不过今晚了,只能趁自己还能说话,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他们,为妻儿与族人换取一道生路。
“我当时走投无路,只知道他与李氏医族有关,能救我妻子一命,条件便是帮他寻找天赋异禀的少年。”
“我动用一切力量,为他寻找,哪怕是百年难遇的灵根,他都不屑一顾,直到看见了你,他几近癫狂,就像,就像......"
徐舟话未说完,便被一招夺了性命,他的眼睛还在紧紧望着门外,再说不出一句话。
持刀之人与另一名男子追出去,为首之人掐着徐舟的脖子,不敢相信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断了。
“就像什么?你说啊,你信不信我杀你全族?你儿子的死活你也不管了吗?”
杀人之人蓄谋已久,他们追寻半夜仍未找到凶手的踪迹,为首之人细细打量着手中的钢针,不知思索些什么。
“阿舟——"
“爹——”
“家主——”
一行人悄无声息探出徐府,只剩下府中声嘶力竭的嘶吼与彻骨的悲痛。
“公子,徐家剩下的人怎么处理?”
“杀了!“
徐氏医族百年基业毁于一夜,府门摇曳的红灯笼,挣扎许久,还是在寒风中破灭了。
一场大火在徐府中燃烧,整个夜晚都透出耀目的血光,宛若正午的太阳,将天照得透亮。
整整一夜,火苗辗转发展成滔天火焰,将这个院落包裹其中,直到一切都化为灰烬,火势渐渐得到控制、微弱、直到熄灭......
奇怪的是,城内所有的百姓都未能发现这场大火,一觉醒来,屹立在吾锋城百年的徐氏医族就此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