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国某机场。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一个中年男人穿着印花T恤,环抱双臂,抻着脖子向人流张望,时不时不耐烦地看看表。
因为他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所以让面容看起来异常狰狞。许多旅客经过时都会自动从他身边绕开,这就让人流密集的大厅里,空出了一小片诡异的真空区。
注意到人群打量的目光,疤脸男人则是恶狠狠地回瞪过去,同时,嘴巴里还用听不懂的语言叽里咕噜着一连串难听的话。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周围接机的人越来越少,男人也从一开始的还算有点耐心,到后面已经极不耐烦。
最后,疤脸男人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掏出手机播了几个号码,骂骂咧咧地转身想走。
而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拎着几个硕大的行李箱慢吞吞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20岁左右的青年,Z国人,戴一副方框眼镜,面容沉静,神色不慌不忙,在乱糟糟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显眼。
值得注意的是,他的眼睛非常特别,瞳孔颜色很浅,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烟灰色。
疤脸男人远远望见后青年,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就像变魔术一样一扫而空了,换上一副大喜的神情,用蹩脚的中文大喊:“许钏!”
许钏挥手示意,然后依旧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疤脸强压下自己心里的火气,维持着招手的动作站在原地等他,等许钏好不容易踏过止入线时,他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
不顾一边保安的阻拦,疤脸一个箭步上前,接过许钏手里的行李,一副两人熟的不能再熟的样子,连推带搡地夹着许钏往机场外走。
然而他的话却不像动作那么友善。
“干什么去了?”
疤脸一边咬牙切齿一边面带微笑,一双沾满烟渍和油渍的大手顺势就要往许钏身上拍去。
许钏眼睛都没转一下,身体却极其精准地避开了那双沾满焦油的大手,彷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
“过海关多费了点时间。”
疤脸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这是想挣钱的人多了,都一窝蜂地过来,你再来晚点,连点肉汤都喝不着。”
许钏微微一笑,露出一排细白的牙齿。
“还得靠哥你多提携。”
之后,疤脸又拉着许钏说了些有的没的,大抵就是他的发家史和各种挣钱门路。离开机场后,疤脸拉着许钏上了一辆面包车。
上车前,许钏默默看了一眼车辆车牌。
与很多国家的驾驶习惯不同,T国以右舵车为主,车辆靠左行驶,但眼前这台明显是一辆左舵车。
然而上车后,一路上都在滔滔不绝的疤脸却变得异常安静,两个人谁也不讲话,诡异的气氛蔓延开来。
面包车七拐八拐,逐渐开出城镇,走上了一条不知名的小山路,两边的建筑也渐渐稀少起来了。
许钏开口问道:“我们这是去哪?”
然而话音未落,一条粗壮的麻绳从身后伸出,死死套住了他的脖子。
“咳嗬——!!”
许钏下意识就想反抗,奈何脖子上的绳索越收越紧,一截冷冰冰的金属顶住了他的太阳穴。
许钏身体一僵,强忍着难以呼吸的不适,不敢再动。
只见本来空荡荡的面包车后排,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钻出来了一个蒙着脸的东南亚大汉。一手死死勒住绳子,一手拿着一把漆黑的手枪,正沉默地对着他。
许钏当即冷汗就下来了。
疤脸嘿嘿笑了两声,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许钏,我们知道你是什么人,我劝你还是老实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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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
锋格报社。
四五个刚入职的实习生趁着工作不忙,凑在茶水间叽叽喳喳,聊着报社各种各样的八卦。就在这时,一个长相温和的年轻男人突然推门而入。
几个实习生顿时吓得止住了话头。
男人看起来也很意外的样子,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一个胆子大的高个子女生凑上去接话:“哪有的事儿!钏哥,你今天怎么来单位了?”
这个高个子女生是新闻中心新来的实习生,性格开朗,人缘不错,没几天就和大家都混了个面熟。
许钏对她也有点印象,客气地点了点头:“过来处理点事情,那个……”
他朝身后一指,众人齐齐转身,找了好久才发现。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不知道是谁的手机被孤零零丢在那里,屏幕一闪一闪亮着微光,全是微信消息。
许钏有点不好意思:“呃,我不是故意偷看……但这是……谁的手机?李主任好像有点事情找你……”
众人迷茫,一个戴圆圆眼镜的女生面色惨白地凑上去,双手颤颤巍巍地把手机捡起来,看了两眼后立刻一副要晕过去的表情。
“惨了……我主任发现我偷溜出来了……”
女生对着许钏连声道谢,随后捂着手机一溜烟地跑了。
许钏接完水,客气地和这群实习生告别,顺手还帮她们把茶水间的门又带上了。
门一关,剩下几个实习生顿时炸了窝,纷纷将那个知道内情的女生围在中间。
“哇塞,这人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他的观察力好强!小玉的手机不是还贴了防窥膜吗?他是怎么看到的?”
“长得好帅!看起来好年轻!是你们部门的吗?”
被围在中间的女生也有点不好意思:“……我知道的也不多,就听范姐提起过几次,他是重点调查部主任,之前还拿过两次中国新闻奖呢。”
“中国新闻奖?!”一边的小个子女生惊呼道。
高个女孩点头,脸上全是崇拜的神色:“听说他是专做深度调查的,有几篇报道甚至引起全国震动,真不愧是《锋格》首席记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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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许钏回到工位还没过多久,一道声音就慢悠悠响了起来。
“恭喜,这个月第三次被退稿。”
新闻中心主任、一向受人爱戴的范晨龙女士从一边探出头来,“Duang”的一声,把一杯冰美式放在他桌子上。
许钏叹了口气:“你的瑜伽真是越练越好了。”
范女士眨眨眼,得意地笑道:“你的眼神也还是那么好嘛。”
范晨龙这句话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只有相当熟悉的朋友才知道的一个小秘密。
从外表上来看,许钏的眼睛确实与常人不同,他的瞳色很浅,再配上格外出色的相貌,有时候会被误认为是外国人或者混血。
但实际上,他的特殊之处远不止于此。
在许钏的视野里,没有“余光”这个概念。
普通人一般的视野范围大概聚焦在60度左右,在这个范围内,人可以清晰地察觉到所视物体的各种细节,而一旦超出这个区间,进入“余光”的范围,物像就会被大脑模糊甚至忽略,从而产生盲区。
而许钏则不同。
他患有一种特殊的疾病,他的大脑没有办法识别哪些地方应该被模糊、哪些地方应该着重聚焦,而是选择将所有能够看见的物体都一股脑地输出出来。
这就使他的视野范围达到了将近200度,只要进入了这个范围,所有物体的每一个细节立刻在他的眼中分毫毕现,简直没有半点**可言。
因此他的大脑每时每刻都被迫高速运转,以便处理大量的信息,他甚至不能带墨镜或者是别的什么饰品,那些都会大大影响他的视线范围。
但幸好他是许钏。
尽管生活中有很多不便,但他完美地适应了这种生活方式,大学毕业后,他来到了《锋格》,利用自己独特的观察力和犀利的笔锋,发表了数篇轰动一时的评论文章,短短几年,便一跃成为了《锋格》首席记者。
这种顺风顺水的生活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最近,出现了一点小问题。
许钏瞟了一眼那杯冰美式,长叹一口气。
“这次又是为什么?”
“新闻中心特有的‘三审六不’制,一篇稿子主任审、总编审、社长审,任何一方不通过这稿子都发不了,实习生不了解就算了,你一个首席调查记者还不了解?”
许钏皱眉:“选题我早就报过了,连采访带出稿,制作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现在才说不通过 ?”
一般来说,每个报社都有严格的审查制度,一篇文章出现或不出现在报纸上,往往不是由记者本人说了算的。
但《锋格》在业内一直以极具魄力的先锋精神闻名,再加上许钏首席记者的身份和他本身极度过硬的专业素养,所谓“三审六不”,对他而言一般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真因为这种原因被撤稿,对他而言简直不可思议。
何况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
范女士耸耸肩,随手拖了把椅子坐过来,伸出两根细白的手指,把咖啡推到许钏面前。
“看给小宝气得,先喝点,去去火,真气坏了要长皱纹的。”
许钏动也没动,眉头皱得更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别这么看着我嘛,又不是我不给你过。”范晨龙叹了口气。
此时,偌大的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其他记者都出外勤去了,只有许钏和范晨龙两个人在,范女士也懒得再搞那些弯弯绕绕,索性把话挑明了说。
“稿子是于总退的,为了补偿你,买了杯咖啡,让我捎过来。”
许钏呵呵一笑:“一个多月的深度调查,她一杯咖啡就打发了?再者说,调查部并不直属于新闻中心,她有什么资格退我的稿子?”
“新官上任三把火嘛,”范晨龙安抚道,意有所指地瞥了眼那杯咖啡,“怕是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她怎么说的?”
“她说,这次的稿子稍微有点偏激了,发出来怕后续对报社影响不好。”
许钏一向看不惯这种人,当即起身要走:“我找社长去。”
“哎哎哎!”范晨龙赶紧把他拉住,斟酌着用词。
“现在问题就出在这,我去探了探社长的口风,他的意思也是……不发。”
“他偏袒于秀燕?”许钏觉得自己有些牙疼。
范晨龙不说话,只给他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其实他俩心里都清楚得这篇稿子发不出去的原因。
前一段时间,有一个妇女找上许钏,说自己的女儿突然失踪了。
据她描述,女儿是一个不太出名的小模特,平时除了给公司拍拍照片外,还会自己在网上接些礼仪之类的工作来补贴家用。
前一阵子,女儿在网上看到东南亚某个公司急招礼仪小姐,要求必须是华人、会说英语、形象气质都不能出错,要去一周时间,薪资两万块。
要知道,像女儿这样的小模特平时自己接活是很难的,看到消息后,本着一种试试看的心态就去面试了。
对方的面试环节很正规,和她一起去的还有十来个女孩,看着都很漂亮,妹妹本来以为自己没什么机会了,没想到最后竟然通过了。
去东南亚之前,女儿激动得一晚上都没睡好,母亲也由衷地为她开心。
几年前,母亲生了一场重病,每月的医药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女儿一直努力打拼攒钱,给妈妈治病,这两万块,对她来说是一笔巨款。
可哪知女儿一落地东南亚,竟然就音信全无了。
妈妈一开始以为是女儿工作忙,后来好几天没消息,这才真正慌了神。
求爹爹告奶奶四处无果,这才找上了许钏,希望借用媒体的力量把女儿找回来。
许钏听说了这件事后非常重视,经过多方求证,连夜出了一篇稿子,可就是这样一篇新闻,关键时刻竟然发不出去。
许钏闭了闭眼,只觉得心中气血翻涌。
于总不让他发很好理解,新领导上台,总想扶持自己的人,他这个“顽固派”,自然就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有事没事都想针对一下。
但社长呢?难道他真的……
许钏和范晨龙都不说话,两个人在媒体行业做了这么多年,自然都明白其中的关窍。
最后还是许钏第一个站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范女士大惊,害怕他真的去找社长当面对质,连忙伸手去拦。
“哎哎哎?!都说了别去,你又想干嘛?!”
许钏深吸一口气道:“既然这件事找到我了,那我就不可能让它这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