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薛冬来急道。
“那是怎么的?”江少笠情绪猛地上来了,侧过身子正对着她,激动得说话都直喷口水,“是我瞎了眼看见你在南风馆跟人卿卿我我不荤不素的?!”
有一说一,薛冬来当时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鬼迷了心窍没反抗。所以此时跟江少笠吵起架来,立刻就落了下风。
“我我……我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不守妇道!”江少笠怒斥。
薛冬来也挺委屈的,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聂泓那双眼睛,好像有魔力一般。
江少笠转过身不想看她,胸膛起起伏伏几下,仍是咽不下这口气,再次怒吼道:“你搞搞清楚,现在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薛冬来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江少笠忍了又忍,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咬牙说:“你我成婚,是圣上的意思。你身为薛太傅的女儿,不可能不知道朝中局势!”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薛冬来倒是明白过来:“我说呢,我们两家父母本就不合,怎么会联姻到我们头上,原来是圣上赐婚。”
江少笠苦叹一声,仰面不语,闭目养神。
只是还不等他入定,嗖的一声,一支利箭便射进了马车里,正落在两人中间。
江少笠猛地睁眼,薛冬来已经掀开帘子往外看。此时他们正经过一条僻静小路,四周全是兵戈之声。
一把长刀迎头砍下,薛冬来用胳膊挡住,同时一脚将来人踢了出去。
“什么情况!”薛冬来活了十几年还没亲身遇到过这种事情。
江少笠沉了脸,不知想到什么,眉心一蹙,立刻拉住了薛冬来的手。
“干什么?”薛冬来惊叫,第一反应是挣扎。
“怕丢了。”江少笠利落答她,随即便带着她要往回跑。
江重正在混战之中,见二人飞身出马车,迅速退至二人近处掩护他们。
歹徒竟然穷追不舍,且下手都是杀招,明显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死士。
“凝秋呢?”薛冬来跑着跑着突然停步,回头张望想带着凝秋一起。
江少笠拉着她往前扯,头也不回,“有江重在。”
薛冬来不放心地还要回头,江少笠将她猛地一拽,差点没让她摔个狗啃泥。
薛冬来挣扎道:“脚……脚扭了!”
江少笠边拉着人跑边转头看她,一眼扫过她这一身层叠繁复的罗裙,皱眉道:“你穿的这是什么!碍事!”说着他便迅速蹲下一把撕掉她裙子最外层的金丝绢纱,将裙子从中间扯开一些,然后在她腿上绑成裤子。
他做得十分顺手,薛冬来只来得及惊叫了一声,连阻止都没反应过来。
这厢江少笠刚将布料打完结,还没立起身来,后头的人便追了上来,直冲薛冬来下死手。
薛冬来下意识抬起一条腿从江少笠头上一晃而过,将来人踹向另一个死士。
江少笠起身后脸都黑了,板着脸拉过她的手继续向大道奔逃。
薛冬来本就扭疼了脚,跑不了一会儿就喊着跑不动了,气喘吁吁道:“不行了,我不行了,要不咱跟他们打吧……”
岂料这话音还没落下,又一支箭矢以迅雷之势射向薛冬来后背。江少笠用力将薛冬来往旁边一甩,自己的身体却被带着不得不侧向一旁。结果那支箭堪堪擦过薛冬来胳膊,江少笠自己却被从另一方向射来的箭命中肩膀。
薛冬来立时清醒了许多,面如土色,飞快上前一步扶住中箭的江少笠。
江少笠仍然握着她的手,靠在她身侧粗喘一声,低声道:“先甩掉他们,找个地方躲着。”
薛冬来掺着他走了几步,逆着风,江少笠人又重,实在艰难。她急中生智,想起二哥给的那包毒来,又往前跑了一段,随即掏出药包将一整包粉末都撒向身后即将追上来的死士。
白尘散尽,哪里还有薛冬来和江少笠的影子。
这帮跟得最紧的死士也因吸入毒药粉尘而流泪咳嗽,一时间呼吸困难。
薛冬来带着江少笠逃到一处破落庙观,抬头一看,却恰是摘星观旧址。
这里自从传出闹鬼的消息后便没人来了。
薛冬来将江少笠安置在太上老君像前。江少笠人已经不甚清醒,脸色苍白,连嘴唇也褪去了血色。
“你怎么样?啊?”薛冬来急得出汗,握着他的肩仔细一看那伤,心中颤颤,“我帮你取箭。”
江少笠没力气答她。
眼睛盯着插在他肩上的箭,她自己倒先紧张起来,“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我怎么帮……”
以往薛冬来因着家世富贵,从没经历过什么窘境。即便在外祖父那里帮忙照料伤患,也是物资齐全,只需要她打打下手。
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要凭空拔箭,薛冬来还真怕这一拔把江少笠给拔死了。
心里虽然慌,她也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不能有一丝马虎。
找了一圈,却在观中找到了半坛子贡酒,不知是谁供奉给太上老君的。
她捧着酒闻了闻,是陈酒了,气味刺鼻了些。
半蹲在迷迷糊糊的江少笠面前,薛冬来拍了拍他的脸,将他给拍醒了,“撑住,我给你取箭,这酒应该能镇一镇。”
江少笠怀疑地皱眉,“不用你……”
薛冬来会错意,“这种时候你跟我客气什么?”
江少笠好不容易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箭上可能有毒。”
薛冬来大惊失色,“那岂不是更耽搁不得!”
江少笠还是不信任她,沉着道:“外面没动静了,你去找个郎中过来。”
薛冬来又看了眼插在他肩膀的箭,那箭身足有手指那么粗,她还真下不去手取箭。于是薛冬来先把箭羽折断,拖着江少笠将他放在一个角落,抱来茅草将他盖住。
她不放心地问:“会不会我还没回来你就被毒死了啊?”
“只要你少说两句话我就不会死。”江少笠答得有气无力,薛冬来仍然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感觉。她这才放心去了。
没过多久薛冬来就跑回来了,十分急切的样子。
江少笠从茅草堆后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她。
她大步走来半蹲在地,抱住双臂与他两眼对视,一脸惊惶地带来一个坏消息——她被通缉了,作为谋杀秦大人的嫌疑犯。
到处都贴着她的画像,她现在没办法出去了。
江少笠艰难地伸手拨开茅草,露出一张死白的脸来,“你就不能……扯块布遮住脸?”
薛冬来摇摇头,“太冒险了。这个地方一旦暴露,我们都没命了。”
江少笠沉默,少顷,叹了口气,侧过身,“来吧。”
薛冬来满面肃容,跪坐在地,拿出二哥给的匕首,喷上酒,意图将剪头挖出来。
江少笠疼得双目充血,喉咙里不断发出低低的嘶吼。
薛冬来恨不得捂住耳朵不听不看,连手也忍不住发抖。但她明白如果在这种时候磨蹭,无异于要了江少笠的命。
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唯留汗水流淌。薛冬来的长睫眨啊眨,江少笠的喉结抖啊抖。
薛冬来眼疾手快,很快便将剪头剜了出来。
江少笠这口气还没松下去,薛冬来却忽然附身贴在他肩上,用双唇吸住了伤口。
江少笠身子一下僵住了,一半是痛的,一半是麻的。
薛冬来连句解释也来不及说,因为她亲眼见着里面流的是黑血,一定有毒。当务之急是把毒血吸出来。
观中一时寂静无声。
薛冬来十分专心地吸毒血吐出来,江少笠就偏头呆怔地看着她忙忙碌碌的黑脑袋。
直到能吸出来的血极少,且已经是正常的血色,薛冬来才转头干呕起来。
江少笠艰难地抬起没受伤的那边胳膊,拍拍她的背,将剩下的酒递给她,“漱一下。”
薛冬来接过酒,灌了一口,在嘴里咕噜咕噜漱了漱,再吐出来。这样反复了几次,薛冬来已经被陈年酒气呛得眼泪都飚了出来。
越想越不可思议,她打小就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竟干脆哭了起来。
江少笠手足无措,“你哭什么啊?”
薛冬来哭得起劲,几乎涕泗横流,委委屈屈嚎啕道:“我是薛府小霸王,连阿奈都不能与我争宠,为什么,为什么我爹要把我嫁给你,为什么我莫名其妙就要被追杀,为什么要通缉我……呜呜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呜……血真的好腥啊……呜呜呜……”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江少笠半是愧疚半是好笑地看着她,虽说再如何刁蛮,她到底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已。看来薛家将她保护得很好,活脱脱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好啦,”江少笠笑看着她,“小霸王怎么能哭呢。”
他越是泰然自若地笑,薛冬来就越是回想这段时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越是觉得自己可怜兮兮。
毒气,血腥气,烈酒气,把她的委屈之气逼出来了。崩溃的薛冬来十分不讲理,径直撞入刚刚九死一生的江少笠怀里抱住他哇哇大哭。
江少笠半躺在墙上,被薛冬来撞入怀的一瞬痛得倒吸一口冷气,甚至忍不住想是不是那坛子陈年烈酒把她给弄醉了,让她这样失态。
转念一想,在她身上,好像从来没有什么失不失态一说——她一贯真实得可爱。
江少笠甚至清楚地知道,她并不是要找他寻求什么安慰,她只是哭累了要找个东西借借力而已。
可是这样的认知又让他莫名有点不开心,他干脆抬手虚虚环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小孩儿似的:“没事,没事,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