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神殿是人族在平荆山为风神所修的供奉之所,香火还算兴盛,但远不及应龙当年的盛景。应龙庚辰声名远播,在雷州上下全都有祭祀神殿。雷州是人族地界的统称,发祥于雷州的雷泽,现分为四国——丰、褚、炎、祺。雷州与荒族的沧、幽、燕、凉并存,面积是荒族的四倍之广。邲州一直是两族争议之地,由于荒族打了败仗,邲州现在归人族所有。
风神殿中央的神台上摆放着各种瓜果酒食,香茗鲜花。烧香礼拜者不绝如缕。那坐落于殿中的风神塑像英明神武,身后还盘踞着一尾青龙。但塑像的面容与本尊并不相像,身形也魁伟壮硕得多,分明还是应龙的影子。看来这位风神在人族心中的份量远不及前任,还真是有些可怜……
“风神大人,我本男儿身,却像姑娘似的很爱哭。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连累父母也常被村里人嘲笑!”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镜歌听到这则聆音,便闻声寻去。恰在殿外柳树旁,看到一年过舞勺的少年,在树根处摆下三个蕉叶包裹的糯米果。
“我可不是一棵柳树。”
少年猛染回头,一白纻郎君鹤立于前。发带飘逸,气韵窕窕,可望而不可即一般。“您是风神大人?”
“正是在下。我且问问,身为男儿为何总爱哭呢?”
少年羞愧地垂下头,“大人,您骂我吧。”说着,泪又垂了下来。“风神大人,我知道错了。您能不能给我施个法术,让我永远不再流泪!”
“把眼泪先擦干。”
少年赶紧用袖子抹了抹。
镜歌不解,为何一个男子这么爱哭呢?他是遇到什么伤心事,还是天生性格软弱?身为男子,骨可碎,血可流,但眼泪不行!
“我没有法术可以让你永远不哭。但以后,你若有伤心事,我都愿意倾听。”镜歌道。
“风神大人,我家的看门狗阿黄被人夜里偷走,装在麻袋里烧死了!为什么总有人以折磨阿猫阿狗取乐?它是条好狗!”
“何人如此残忍?”
“它小时候帮我赶过鸡。它的双脚上有白色的梅花,我想给它改名叫逊雪,庠序先生也说我名字起得好。”
“梅须逊雪三分白,名字起得好。”
“可是,我找到了那几个坏蛋,却不敢替阿黄报仇!它不过是条狗,家里人都劝我说。想到它死得那样可怜,我就想哭。从小到大,我没有一件事干得好!上山砍柴砍得比别人少,课业没别人勤奋,喜欢的女子要嫁与他人。甚至连我自己的狗都保护不了!我太没用了!风神大人,我……”
见少年垂泪,镜歌有些不忍。这少年可能生性是有些许软弱,但更为重要的他是个良善之人。若他心硬得像块石头,对生命不敏感,对前途不忧虑,对爱不憧憬,便全然不会有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烦恼。
若是其他天神听到这位少年的祷告,或会笑他可笑、庸人自扰。但镜歌不以为然,劝慰道:“男子也是可以哭泣的,可以在没有人的地方。比如说,夜里自己房里,或是到我这儿,我帮你保守秘密。男儿有泪不轻弹,又不是不可以弹。”镜歌受再重的伤也不会流泪,他认为顾影自怜或怪罪他人都对事情解决无济于事,他唯有变强,变得更强,才能解决一切问题。又接着安慰道:“爱流泪又不是错误,你不用这般自责。不要丧气,不要消沉,你要向前!只有这样,有朝一日你才能有能力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
“向前?”少年瞪着泪水满贯的眼眸,努力点燃心里脆弱的火种。他知道自己生性软弱,勇气的火苗,旁人轻轻一吹就会熄灭。
天生我材必有用,君子应厚德载物,自强不息……镜歌琢磨着该用什么成语、词汇激励人。什么破釜沉舟,什么有心人、天不负……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起儿时,竹马老呛他“书呆子”、“和尚念经”,说他爱讲大道理。便立刻告诉自己打住、打住,别老毛病又犯了。
“可我资质太差,即使不想放弃,也比不过天资比我聪慧、勇敢的人!”
“传曰:跬步不休,跛鳖千里;累土不辍,丘山崇成;一进一退,六骥不致。纵使人之才性有别,也有跛鳖致之,六骥不致之时。为何?或为之,或不为尔。道虽遐,不行不至;事虽艰,不为不成。” 完了,完了,我又背书了!镜歌如是想到。便尴尬地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夫不雄飞,妻终雌伏。你还想自己心爱之人嫁与旁人吗?还有……”他悄悄凑到少年耳边,“那些人面兽心之人,终将堕入无间地狱。我帮你。”
“大人!”少年殷切地盼望道。
“你尚在问道中,无论你未来的路如何选,只要不失本心即可。你的果子我收下了。”
览冥在镜歌袖中听了他几番言语,只觉得被此人下咒入定,催眠欲睡!这风神还真是个难得的人才!
回到殿中,镜歌又开始鉴别起各种聆音,顺便把那三个果子摆在了览冥眼前,鼓动道:“白帝郡的糯米果很好吃,你尝尝!”然后,又听他嘴边念叨着,“到底是谁这么残忍,残害生灵?非得好好惩治一番不可。”
“你果然是灵蛇!”镜歌发现览冥黛色的蛇身两侧有薄薄两翼,骨架细小,若隐若现。翼展透黑,甚是奇特。览冥一般刻意隐藏双翼,刚才放松了两肋,无意间露出,竟被镜歌瞧见。
“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还要相处些许时日,我该如何称呼你?”镜歌伸出手掌,对览冥道:“可否在我掌心写下你的姓名?”
览冥才不想用头在对方手掌里比划来比划去,看起来多蠢!镜歌见他静默不动,只好道:“那不如我唤你披墨吧,一身墨色为挂。不,还是改为丕扬卓绩之丕,丕墨比较好。”
“丕墨?”览冥心想,随你。我就是阿黄,被改名“逊雪”一般。
“拏云在我身边几千年了,依旧不能化成人形!你看着好像比他聪明,或许……”镜歌愣了一瞬,忽而摇摇头,“你只是暂时待在我这养伤,早晚会离开的。”
不知为何,览冥忽而觉得这位风神的眼底有点像海水,清澈但咸。
这时又有一则聆音入耳,一穷苦少年为母求药。他爬遍几座大山,苦求灵芝却始终采摘不到。若是有钱,他便课在药铺中买了,奈何贫穷。
镜歌疑惑地道:“灵芝不是山野遍地都有吗?为何采摘不到?”前几日他还在一枯树桩上看到过,还猜了猜那灵芝有几个年头。于是他立刻束手念咒唤出白帝郡的土地神。
白帝郡的土地神看着好生怯懦,与名山大泽的气度极不相适。他这般回道:“北溟的二皇子婚宴将近,沿岸的郡守大肆采摘山中珍材进献。不止灵芝,白帝、水共、平陆、垣曲、析城一带的斛、?也被采摘一空。”
“你身为此地的土地神为何不加以管束?”
“我如何管束?”白帝郡的土地神羞怒,欲言又止。
当年,北溟海族作乱,镜歌平靖有功。北溟归附了天族。虽已过数千年之久,北溟却依旧记恨着他,将当年的战败之耻全算在镜歌头上。而白帝郡自北向南的连郡或隔山相望,或川流相接,皆与北溟毗邻。北溟不安分,海域则出乱。还故意不出大乱,只是小祸不断。天族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人族绝不会好过。于是,这千年来,祭海之风大盛,甚至超过祭山神的礼仪安排。
人族的生机全依附在土地、山川、海洋的物产之上,若不是威胁到了生存,何以至此。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只能亲自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