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沧州与北溟之滨有一禁地——百啸山。山中风悲日曛,蓬断草枯,熊咆虎嗥,鸿鸟哀鸣。此地乃上古之时荒族与神族先祖陨战之地,当时战事惨烈,万骨飘零。最后,神族先祖昌明以自身为契印,引北溟之水,取鲲为笼,罩于荒族先祖蚀宸之上。二人同化为血水,与鲲之骸骨俱成一体,似山地隆起,高耸入云,便化作了而今的百啸山。之所以为禁地,是因昌明与蚀宸虽死,但残存的破碎灵识不灭,仍整日纠缠。但别有目的来此铤而走险的人却不绝于缕,但不幸的是接连成了山下魂,坡上草。于是,昌明与蚀宸的残灵不断吸收着山间的亡灵,越发壮大、猖獗,成了笼罩着百啸山不散的阴霾,使生者不敢靠近。
览冥刚满百岁之时,懵懂未开,不谙世事。兄弟三人皆居于朝戈城,承欢狼王膝下。此时千戟已满千岁,沉沙六百岁有余。早就听闻百啸山之事的千戟,故意与沉沙带着览冥到百啸山玩耍。百啸山山势崔巍,雾气氤氲,外状不觉有危险,与一般险峰无异。但却危机四伏。
览冥的肩头立有一白头褐翅小鸢,是他的玩伴。小鸢十分警觉,立刻振翅嘶鸣,围着他的头顶打转,示警不断。览冥双眼如浓墨,碧辰如玺,岁小澄澈,奶声奶气地仰头问道:“绛九,你怎么了?”这时,千戟突然把他推到了百啸山的戒界之内,顿时乌气涛涨,风石历乱,似有无数细爪往身上爬,并把四肢钉在了地上。耳边传来阵阵阴沉诡谲之声,仿似从地壳最深处发出,从四面八方不断袭来,随龟裂的地纹游走:“血宴……血宴……血宴……”小鸢立刻俯身冲进戒阵,死命咬住览冥肩膀,拼命把他往外拽。千戟扬起长枪,便把小鸢贯胸,将其射死在览冥眼前。览冥这才回过神,他的大哥是要置他于死地!千戟冷冷撇下了一句“一水蛇尔,死不足惜!”便与沉沙头也不回地消失无踪。
览冥十分绝望无助,只能一遍遍地喊着小鸢的名字,声音却碎在了自己的胸腔里,他被地上的细爪一点点夺走血力,嘴中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喘息。他拔出刺于绛九胸前的长枪,一遍遍堵住小鸢胸口的血。“血宴……血宴……”诡谲的魔声还在一遍遍地刮磨着他的耳鼓,地上的细爪噬咬着他的皮肉。眼泪沾满脸颊,虽力气太弱小,站不起身来,也要一点点地往外爬。可每挪几下,地上的细爪又使坏般地将他向后拽,戏弄他一般,既不立刻要了他的命,也不想轻易放过他。览冥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地上全是他与小鸢的血痕,一颗小脑袋才勉强露出了戒阵……
回生的那几夜如同在熔炉里炼煮,又似倒挂在半空,血液全都汇胀于脑部,张不开嘴、说不出话,身体更是像被荆棘紧紧缠住,浑身疼痛却喊不出声。不知熬过了多少个日夜,览冥才渐渐转醒,满嘴都是腥气。醒来之时,他怎知自己会自此生生失去了两样东西,一个自然是兄友弟恭,第二个怎知是舔犊至亲!母亲亢羽昇从此音信全无,下落不明!
一缕青烟置于一透明的器皿之中,那是绛九的残魂,是他仅剩的东西了。他便抱着那缕残魂哭了十几个日夜。他问父王,母妃去哪儿了?颉顽度阡一言不发,更不想多看幺子一眼。览冥只好回房,抱着那缕残魂继续哭。泪水糊住了双眼,他跪在母亲画像之前,小心翼翼地询问:“是娘亲嫌弃冥儿了吗?是冥儿太没出息,所以娘亲才不要我了吗?是冥儿不好,是冥儿有错,是冥儿让娘亲无颜面对父王!都是冥儿的错,娘亲不要抛下我好不好?冥儿若改了呢,娘亲还要不要我?”总是这样,一直哭到累了,才勉强睡着,在地上缩作一团,如同被遗弃的幼犬。他无依无靠,爹不疼娘不在。青灯照壁,冷雨敲窗。一间偌大的房,一个小小的人。便是一度,百年千年。
窗棂之上,一只乌鸦赫然栖立,早已是归巢之时,却还痴痴地观望着这房间,这个小人,一守便也是百年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