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约,你可知这些年你所做的诸多恶事,件件都是在折损望庐耗费一生积攒下来的阴骘!你是他的启约,是桃树的种子,是他最后一点希望。你活下来,他便活着。可你正在毁了这一切!”
“我活着,他就能活过来吗?”
“你难道还执迷不悟!事到如今,他怕是再也不愿醒过来!”
“他死了,他早就死了……”启约固执道。
“你这是再自欺欺人,你自己亲手掐死了所有希望。是你的怨恨蒙蔽了望庐的初衷!你若现在收手,望庐或许还不至于对你太过失望!”
“你都说他永远都不愿醒过来了,我收不收手还有什么意义!这些年,我惩罚过的人族没有一个是无辜的!我问心无愧!”
“当真问心无愧吗?”女思看向镜歌和览冥二人,反问道:“那你用迷阵蛊惑他们二人自相残杀,他们难道就不无辜吗?”
“他们二人是闯入者!况且我给他们看的又不是凭空捏造的幻象,是战是和,在于他们的选择!”
“那又为何要问我们二人那般奇怪的问题?”镜歌问。
启约诡异地笑了起来:“我倾听你们的心愿,并毁了它呀!”这些年,他不断窃听别人的心声,并从毁灭他人夙愿中获得乐趣!起先他还是个桃核之身,无意间听到了一个孩童想要一只小白兔作伴的心愿,他高兴极了,从树林里抓来一只兔子,并将尸体扔到了孩童面前,孩童吓得哇地哭了出来。启约竟奇怪地感到了心满意足。从此,他窥听的癖好越发不可收拾,他让人们如愿以偿,但却用十分残忍的方式。
旱魃对镜歌、览冥二人道:“鬼车在它体内也注入了灵力,它已经异化成了食言蛊。心志不坚的人若受蛊惑说出心愿,那么对方说出的言语就会被种下言蛊,带来难以想象的恶果。”
镜歌想到刚才鬼车问他拿谁来换人族千年的和平,如此重注,食言蛊真有如此威力吗?
览冥注视着镜歌,眉心紧锁,他差点犯错。镜歌也看向了他,疑惑览冥有何心事?侧目递了个让他宽心的眼神。
旱魃接着说道:“这百年来,正是他充当了翏阳教的说客。人族为逃避战祸,却被它诓骗,踏入了一个更大、更危险的陷阱!”
启约驳斥道:“胡说!我从来没诓骗任何人,我们是在帮助人族逃离苦海,重建他们早已坍塌的信仰!一切都是他们自愿的!”
旱魃厉声道:“信仰要靠牺牲那么多无辜婴孩的性命来换取吗?生命只有得到延续才会有希望,而这真正的信仰不早早都被你们扼杀了吗?”
“哼!没有牺牲谈何重生?没有毁灭谈何永恒?我们要在这广袤的土地上建立一套不朽的法则,就需要伟大的新神来指引!而不是靠那些吃白饭不干事的天族!”
镜歌怒不可遏,“你们重塑的神吾没有看见,吾只看到你们试图把人间拉入炼狱!或许你该去地狱熟悉那里的法则,我送你一程!”镜歌袖间的风刃已经冷冽地咆哮欲出,拏云的阵阵嘶吼在空中响彻。
女思白色的蛾眉微蹙,“我若毁了你,世上便再无望庐。你死不足惜!”腕下的金绦早已飞旋而出。
霎时,如龙蛟飞驰,金绦将启约紧紧缠绕。镜歌祭出风雷咒将他锁牢。只听启约痛苦地在电圄中哀嚎!他痛苦地想要魂飞魄散一了百了,但是他不甘心,越痛苦越不甘,他总觉得他试尽了各种恶,但每每心满意足时的快乐都十分短暂!他想要问望庐,这是为什么?当年他馈赠雅愁和清欢的愉悦那么长久,为什么他以他自己的方式行乐却不能?
览冥的墨守逼在启约的心窝,生杀予夺均在毫厘之间!览冥却敏锐地感受到启约将亡欲亡之时的困惑与纠结,便放下了墨守,唤提非命。道:“此物或许需自渡。他的执念太深,虽已是恶灵,却恶中反复、挣扎。我送他一曲,了断残志。”黑色的东西览冥分得最为清楚,有形的,无形的,黑中也看得出层次。那抹至邪的魂灵中隐隐有望庐白绫般的影子。
览冥左手击捺,右手弹挑琴弦,旷音流转开来。滔滔江水之上,白鹭款款离飞,忽而旷野白漠,尘沙飞扬。亘古的离愁游怨,皆可化作枕下清霜、指尖流光,忖忖度度、辗辗转转,终是覆水难收,落入无念无相!
渐渐的,启约停止了挣扎。赤睛褪去血红,露出些许鱼白,宛若夕阳水湄上的蒹葭。一颗头顶些许绯红点缀的青桃忽而落地。
“他走了。这也许才是他本来的样子。”镜歌轻声道。
这时,一只猱形人面兽突然蹦跳过来,拾起青桃就咬,三两下就吃下肚。
三人默默注视,女思道:“我的人面兽挑食,味道应该是甜的。这或许是启约最好的归宿。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可惜,它差望庐太远。”
迷幛散去,现在地下宫殿矗立的八座无面神像里还有六座有守灵驻守。
镜歌不安道:“天雨去哪儿了?”现在只有尽早消灭鬼车,所有人才能平安无恙。
女思周身的流焰被她的愤怒点燃,火舌肆虐!她厉声喊道:“鬼车,你个胆小鬼!不要躲了!快给我滚出来!”
这时,一座座神像身上包裹的金箔蝉翼开始缓慢张开,如菡萏绽放。突然异常萎缩,风干瓦解,像老树现出苍老虬结,亦像荒漠中躺着的动物尸骸……
旱魃知道每一尊神像里驻守的恶灵,都曾为翏阳教出过力,有的甚至是翏阳神使的存在。现在鬼车抽干了它们!
这时,从秘宫的莲花影壁里走出一个身穿黑色道袍,头戴长钗道冠的中年男子,他的面容过于平整像一面白墙,五官更是如墨绘的线条一般,模糊得不像真人。他的掌心还抓着一个小人。
镜歌定睛一看,“天雨!”
那名男子使劲甩了一下冗大的袖子,从身后骨碌碌地滚出两个金色锁链拴着的球形物体,那两个物体的胳膊、腿和头全被挤压在一起。被放出后,它们一点点地蹦出自己的胳膊和腿,还有一双大耳朵。竟是罔象和野仲!
“我们俩活像两条狗!”趴在地上被锁链拴着的罔象埋头道,他可没有脸抬头看旱魃他们几个!
“二哥,我不想下来,你偏要拖我下来!这下可好,我们四大恶鬼的脸面全给丢尽了!”野仲埋怨道。
那名黑衣道人死死盯着旱魃,冷哼道:“女人办事就是不牢靠!引狼入室,养虎为患!”
麓七从影壁后步出,向缁衣道人立刻赔礼道:“长尊!是我的错,是我办事不利!”
“立刻把人放了!”镜歌怒道。
那缁衣道人乜斜着,轻蔑地道:“是不是你们天族都喜欢叫唤?”
“也不看看到底谁是狗,在学人说话!”览冥讽道。
“呦,什么时候轮到一条水蛇上台唱戏!你连作天族的狗都不配!你们二人这路偕行,当真是稀奇!什么时候天族和荒族鬼混到一起了?”
镜歌道:“我以为翏阳扬言要建立新神,幕后之人总该是有些谋略和独特见解的。没想到,不过是些好讽刺挖苦、嚼舌根的粗鄙小人!”
缁衣道人不过是想逞几句口舌之快,心里早就暗下杀机!甩了甩手上的金色锁链,一头拴着的野仲立刻如雷电贯身,青面痉挛,衣缕爆裂,紫色长舌上的肉钉迅速拔起,从牙关里猛窜出来,不停淌着紫檀色的涎!而他身后顿时闪出几十匹暴走的女骷髅,这女骷髅原本都是些干柴瘦削的亡女,现在竟个个雄壮,胳膊和腿还有脑袋,一个身躯上分别长出数个孪体,形似蜘蛛,嘴角也留着紫檀色的涎!她们面目狰狞地号叫着扑面而来!
女思立刻数缕金绦飞驰而出,将一个个女骷髅串成了串子,贯成了筛子,还顺便用火烤了烤。朝镜歌奔来的女骷髅,则被他的风刃一一劈散,像砍柴般落了一地骨头!览冥则用墨守将她们悉数斩断,紫檀色的涎却粘在了剑上,览冥心里嫌恶,他该用非命作弦杀的,失策!
就在他们三人专心对付女骷髅的时候,一只鬼手如竹子拔节一般在他们背后偷偷冒出,那双手的指节有五段,每段都隐隐发着金光。只见它挥动起来,像在画什么符咒!突然一幅诡秘的枷印绘成,如灯影一般倏忽跳荡,猛地向镜歌背后烙去!忽地一瞬寒光遽然而至,将枷印的威力死死地挡住!是览冥,墨守发着蓝灰色的幽光,每当览冥将十足的魂力注入墨守之时,它就会发出这样的光亮。枷印虽被挡住,但他破不开。印不碎,他只能死死挡着!
镜歌立刻抟风将枷印劈开,击出的风刃又迅速分裂出数刃,以掩耳之势将那只竹节般的鬼手劈得四分五裂!冲览冥点了点头,便将后背交给了他。
览冥被这份信任击中,镜歌瘦削的肩膀看起来如此开阔,犹如万水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