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二人整理好衣衫时,窗外天光已暗,暑热将藏。容楼把磨剑堂的灯火点上,返身来到慕容冲身边,一脸柔情蜜意拨弄人心:“凤凰......”
慕容冲怕他得了好处,便食髓知味,又想脱自己衣服,马上再来一次当真吃不消,不免警惕起来:“又想干什么?”
对他的过度反应,容楼视若无睹,大方地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凤凰石递过去:“我出生起,这块石头就跟着我,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慕容冲接过,握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
“这是我死去的娘留下的唯一信物。”顺着话头,容楼把身世也一并娓娓道出。慕容冲听得眉头紧皱,为他的离奇身世唏嘘不已。
“我的事,只告诉了你,我不喜欢别人知道,你可不要告诉其他人。”
慕容冲点头应下,转念又担心起来:“你娘已经不在了,但你的亲爹和其他家人未必不在。你把信物送给我,若是以后想凭信物找寻家人,或是你家人要找你的时候,怎么办?”
容楼对此完全不报希望,只笑着摇头:“没可能的,都二十多年了,要找早就找了。”
慕容冲把凤凰石挂在腰间,换下原本挂在那里的一颗宝石,拿到容楼眼前晃了晃,歪起嘴角调皮笑道:“看,像不像我的眼睛?”
这是一颗鸽蛋大小、晶莹剔透的泪滴状蓝宝石,晶体像天空一样纯净无瑕,映射上烛火之光,使人望之心神摇曳。
“这颗刚玉是我出生那年父王御赐的。”慕容冲捉过容楼的右手,抹平手掌,把刚玉放在上面:“之前说好要给你一只‘眼睛’的,你看,我是不是说话算话?”
容楼紧紧握住,欣然收下。
慕容冲叮嘱道:“你我之事不要让别人知道,尤其在恪师面前必需多加掩饰。”
不待容楼回答,他又徐徐道来:“男欢女爱是为常伦,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歌颂者甚众。汉时虽男风盛行,但也不过达官权贵换一换口味,乱风四愆中宠溺美男行苟且之事而已。没有结果的欢爱,哪有人瞧得上……”
“其实,我以前也是这样的想法。” 容楼淡然笑道:“可最近我想明白了,我们不是那样的,我对你是一心一意的喜欢。而且乱世之中,何为结果?功成名就?子嗣万代?自己的人生不过百年,最终的结果不过尘归尘土归土,即便转世投胎,再世为人,也不是自己了。”
慕容冲惊讶于他的想法,“你说的都对,只不过别人不会这么想。”
“我和你的事,本就不需要别人认可,自己瞧得上就好。”
慕容冲却转又一副傲然睥睨的神情道:“而且,虽然人言可畏,但只要站得足够‘高’,就可凌驾于别人之上,终有一日不必为人言所扰。”又执起容楼的手:“石头,你会帮我的,是吧?”
容楼知道除了点头,自己已没有别的选择了。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心道:这天真他娘的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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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王慕容垂北上平州后,神机营的管辖权便落到了大司马慕容恪手里。根据神机营的教头悦离的说法,大司马接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叫去大帐,问了几个令他匪夷所思的问题。开始大司马说:“我所问之事,若你先前受命于人不得不隐瞒,自然恕你无罪,但从现在起再不如实回答,便治你个秘而不报之罪。”
言下之意,前任吴王已然卸职,之前的指令全不作数了,现在必须据实回答,不得有所隐瞒。
大司马问的是:“神机营里,有没有当年宇文一族的降将担任教官之职?”
这种捕不到风逮不到影的事,悦离当然一口否认。可大司马并不死心,又问:“有无可能营里确有宇文家的人,但是顶替他人的身份担任教职,因此把你们都骗过了?或者说,教官里有没有身份令人怀疑之人?”
悦离听得一脑袋浆糊,总觉得事出有因必不简单,但又完全不得要领,只能摇头道:“都是各个部曲里呆过的,熟头熟脑的,应该不可能。”
他怕自己的话有所疏漏,主动提议可以请大教头慕容令前来,也好多方证实。大司马只摇了摇头,就叫他出去了,过后也没再就此事问过任何人。
慕容恪会特意找来悦离询问,只因发觉容楼的内功总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年,他跟随父王一起讨伐同为鲜卑一族的宇文部,曾在战场上与某部的首领交过手,那人的内力修为和容楼的似有相通之处。而据他所知,容楼十岁入军,十二岁入营,可见武力修为应该是在燕军中习得的,那么传授他修习内功之人应当就在军中或‘神机营’内。这件事本身没有什么,但一起征讨宇文族的,还有当年的安东将军慕容霸,即现在的吴王慕容垂,而如果是慕容霸私下里隐藏起某位宇文家的降将,并帮助此人假借身份,暗地里据为己用,隐瞒至今,事情的性质就大不一样了。事情的影响确是不大,但若真有其事,势必要降低吴王慕容垂在他心目中的可信任程度。至于,没有直接问慕容垂或慕容令,而是只对悦离旁敲侧击,则是因为在没有真凭实据的前提下,慕容恪一点儿也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
其实,他的所有猜疑,都源于没有料到容楼的内功,竟是从一块凤凰石上所雕刻的内容领悟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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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大司马慕容恪受燕王召见立于殿前。他抬起头,发现坐在那张九五至尊的位子上的君王形容憔悴,眼中布满血丝,与前次见面时相比又消瘦了一大圈。
慕容恪行过大礼,燕王立刻离开龙椅,上前拉他到近前的座椅上坐下:“四弟,我说了多少次了,只你我二人时,不必拘礼。”
慕容恪顺势坐下,注意到燕王牙齿上渐深的茶渍,皱眉道:“二哥,你可是近来连番熬夜,喝了很多浓茶?”
“浓茶便罢了,有时候干脆直接吃茶粉,但即便茶不离口,还是觉得精力有所不济。很多事想亲力亲为,还是不得不分一些给别人去做。虽然放心不下,无奈时间不够,分身乏术啊。”燕王仰天叹道:“要在三五年内筹备百万铁骑征讨西秦,不厉兵牧马,枕戈待旦怎么来得及?”
慕容恪不禁心下担忧道:“伐秦一事,需量举国之物力,又岂是三年五载就可全盘实施的?目前,论实力西秦虽不及我大燕,但也相距不远。我知陛下一心统一北方,但凡事总要循序渐进,按部就班......”
“我知道,你不赞成我举全国之力伐秦。”慕容俊扬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而且你的顾虑我也明白,就是南晋桓温的威胁要比西秦来得大。”他沉吟了一下,又道:“只是,在有生之年统一北方乃是我的宿愿。”
二人正说话间,有传令太监来报,说上庸王慕容评伤愈后特请旨进宫求见圣上,谢圣上看望惦念之恩,正候在殿外等候。另中山王慕容冲受召,也已在殿外候着了。
“陛下今日召臣前来,想是命臣为大燕伐秦之大计统筹规划、献计献策。”慕容恪站起身道:“不如待臣回去把各处兵力部署详细摸排清楚后,再结合陛下的五载之期,看能不能想出或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或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法子,先拟一份奏折承予陛下过目,再行商讨可好?”
燕王点头道:“也好。”
慕容恪心事重重着就此离去。
燕王传上庸王慕容评、中山王慕容冲进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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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慕容评找上一同等候着的慕容冲搭话道:“中山王,多日不见越发得神采奕奕了,是有什么喜事吗?”
慕容冲道:“叔公说笑了。”心里想到容楼,不禁莞尔一笑。
慕容评探问道:“是圣上找你有事?”
“嗯,目下征募新兵,父王召我前来,想是要指派给我些事做。”
这时,太监出来传旨说是皇上有请。
慕容评伸手做了个请先行的手势,笑道:“中山王,请。”
慕容冲迟疑了一下,拱手道:“还是叔公先请吧。”
慕容评拉起他的衣袖,笑道:“贤侄太客气了,不如一起吧。”
两人一同入得大殿。
燕王这会儿明显精力不济,耷拉着眼皮,斜靠着龙椅,不知是不是疲劳过度所至。他道:“上庸王的伤势已经无碍了吗?”
慕容评叩谢皇恩,道:“多谢陛下挂念,臣已无恙,特来谢主隆恩。”待燕王叫他免礼平身后,他又察言观色道:“陛下看上去精神不大好,必是为国事操劳所至了。”
燕王慕容俊懊叹道:“朕的精力越来越不济了,经常浑身无力,晚上也睡不好。”
慕容评忙道:“陛下国事烦劳,也需注意身体啊。”
慕容冲上前几步,关切道:“父王可曾召御医把脉诊断?”
“早看过几回了,他们就会开些补气养命的方子而已,没用的。”燕王厌厌聂聂道:“朕现在有太多事想做而没精力做,如果有什么灵丹妙药,能够使朕恢复到几年前的精气神,才值得一试。”
慕容评听在耳中,计上心来:“灵丹妙药虽然没有,不过的确有一样东西可以令人精神振奋。”
“哦?”燕王一时兴起,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爱卿不妨说来听听。”
慕容冲也好奇地看向慕容评。
“只是这东西吃起来容易上瘾,而且长期服用对身体也有所影响。”慕容评据实而言,眼珠转了转,摇了摇头道:“微臣以为,陛下还是不吃为好。”
燕王不耐烦道:“吃不吃在我,你只管说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
慕容评佯作叹息道:“就是目前在南晋盛行的‘五石散’。”
“五石散?这个名字好怪。”
慕容评解释道:“这‘五石散’是由石钟乳、石硫磺、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五种成份混合而成的,因为它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石’字,所以取名‘五石散’。据南晋人传言‘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
燕王心下一喜,微微点头道:“若是已在南晋盛行起来,想必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大碍?”
慕容评摇摇头道:“这个臣就不清楚了,臣也是道听途说来的。”
慕容冲游移片刻后终于道:“父王,这种东西我也听说过,是东汉张仲景研制出的,对治疗伤寒确有一定功效。只是,父王是精力不济,无病无灾,是药三分毒,不吃也罢。”
燕王沉默不语了一阵,想是在衡量利弊,稍后对慕容评道:“你先差医官给我配制几副试试。”
慕容评得旨应下。
慕容冲颇为不放心,仍劝道:“父王,汉人的药我们了解不多,还是谨慎为上。”
燕王笑道:“冲儿不必担心,晋人能吃,朕有什么不能吃的,不会有什么大害的。朕且吃上几副,若是效果不好自然便不会再吃的。”
说完,他又吩咐给慕容冲几件协助各位将领调集兵力,训练新兵的任务。
这时,传令太监又来报,说西域高僧鸠莫罗座下弟子昙无尘等三人已候在殿外求见圣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