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一入手,就恍若无缝衔接般,立马同慕容恪的身体融为一体,仿佛这口剑是他手臂的延伸,他的手上生来就长着一柄剑似的,有种气势和心灵上的纯粹契合,奇妙而又确凿无误。
慕容恪那锐利如电、冷似寒冰的目光,使容楼刹那间宛如赤身**置身于冰天雪地中,浑身上下哪怕任何一处细小的动作,都瞒不过眼前的燕国第一高手一样。
转眼间,一股如铜墙铁壁般的剑气自慕容恪的剑上蓬勃而出,直朝他逼迫过来。容楼下意识地运气抵抗,如若不然,恐怕等不到真正动手,便要败下阵来了。此一刻,二人对阵的精奥之处简直妙不可言。
慕容恪的神情泰然,极自若的一剑挥出。容楼瞧在眼里,脑中灵光乍现,当即明白了什么叫做精气神浑然一体。慕容恪挥剑的每一个动作都自然柔和、挥洒遒意,没有一丝一毫的牵强之处,剑身在他强大的内力催动下不住地抖动变幻,每一个变化都快逾闪电,却又纤毫毕现,每一个变化都能自然地弥补前一个变化所露出的破绽,叫人顿时生出一种无法招架的失落、无奈之感。
把剑使到这个份上,堪称神乎其技!
容楼虽能将剑招看得一清二楚,却无法预料来剑究竟会攻向自己身体的哪一个部位。
面对着这比慕容垂还要强大的高手,虽然也是他一直极为尊重的师父,他却突然间彻底领悟到了什么叫做‘遇佛杀佛,遇魔杀魔’的强烈**,立时被激发出无比坚强的斗志,倒像真要和强敌性命相搏一般。
终于,容楼的长剑猛然出鞘,一剑刺出。这一剑歪歪斜斜,蜿蜒而出,像是完全不受大脑控制,一如自动追随着对方剑上的杀气,划过一道显得可笑的线路,却精准无比地挑开了慕容恪变幻莫测的剑尖。
这一剑,堪称妙到毫巅。
每一个歪斜的角度,每一个笨拙的转向,都对应着慕容恪剑上的一个变化,同时克制着他的某一个后招,双方连续应对了数十个变化后,最终双剑相交!
容楼虽挑开了那一剑,却挡不住那一剑上威猛无俦的内力,不禁向后退开两步,满脸被震得通红,脚下踉跄像是吃醉了酒。
见容楼挡住了这一剑,慕容恪的眼中露出赞许之色道:“就凭这一剑,我相信,你这一辈的年轻高手里,除了慕容令,已再没有人能够接近你了。其实,如果不论力道,只以变化应对而论,慕容令怕是也比不上你。”
容楼颇为不解道:“那一剑,好像我的剑比我更清楚如何化解。我本已判断不出剑路,倒是我的剑自己找到了。我觉得,方才不是我在使剑,倒像剑在使我。”
慕容恪淡然一笑,道:“那么,你就该知道什么叫作‘得法然后失法’了。
法就是用力用剑的方法。先掌握如何用力用剑,而后忘记如何用力用剑,让力与剑反过来使用自己,这就是‘得法然后失法’。
但如是偶尔为之,不过神来之笔,算不得什么。如果能够做到每一剑都不但是人使剑,而且是剑使剑,那才可算登堂入室。”
说到这里,他话音猛涨,喝道:“再看这一剑!”
又是一剑刺到。
容楼挺剑相抗。
慕容恪的这一轮剑法明显和上一轮不同,一剑快过一剑,一剑强过一剑,如疾风骤雨、星驰电走,每一剑后均暗藏着无数的后招变化,繁复精妙无比。分明是连寻找其中破绽的机会都不给容楼。
容楼竭尽全力,半是仗着眼疾手快、内力精纯,半是靠着本能的反应,虽然一味防守、狼狈不堪,倒也堪堪抵得住。直到了三十多剑后,他再也封不住的绵延不断如长江大河般的剑势,被慕容恪的长剑一绞,手中利剑脱手飞出。慕容恪反手挥剑又是一劈,正中容楼胸口,“噹”的一声大响,火花四射,容楼的锁子甲上剑痕宛然。容楼受此一击,跌倒在地,胸口猛震间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将出来。
慕容恪收剑而立,看着吐血倒地的容楼,并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
容楼索性席地而坐,稍加调息后苦笑道:“我这算是通过考验了吗?”
慕容恪的脸上阴晴不定,瞧不出什么表情。他凝视容楼半晌,才面色阴翳道:“你的内功好特别,是跟谁学的?……我觉得有点像……不应该,你是汉人。”
容楼没听明白,正要答话时,慕容恪又摆了摆手道:“算了,不必说了。总之,你的内功是极为上乘的武学,你且好好修炼吧,我就不用再教你别的内功心法了。”他抬手抛掉掌中长剑,又道:“我想经此一战,你已经能看见那扇通向剑道的门了。以前,你学的不过是剑技,从今以后修炼的就是剑道了。”
说罢,他又不确定似得仔细盯着容楼的脸端详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练武场。
容楼又调息了一会儿,感觉基本无碍后,也离开了。虽然,他觉得向来遇事安之若素的恪师,在发觉自己的内功与众不同时的反应过于怪异,似有隐情,但反正凭自己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就不再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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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庸王慕容评心情复杂地坐在皇后可足浑楟的会客厅里,料定她是有事要自己帮忙了。他一面厌恶着她对自己的利用,一面又期盼着,同时还庆幸着自己尚有被她利用的价值,一时间五味杂陈,连嘴里品着的香茗也觉不出什么滋味了。
皇后出来的时候一脸倦容,挥挥手令几名伺候的宫俄退下。
等厅里再无外人时,慕容评唉叹一声,语气里满是自嘲道:“可是又要用到我了?”
“怎么,不想为我所用吗?”
慕容评苦笑:“想见到你,就只能盼着被你利用,是吗?”
皇后退后几步,故意坐在距他较远的座位上,目光游离至远方道:“能被利用表示一个人还有价值,这是很好的事。”
“何况,你没有利用我吗?”皇后正襟危坐着挑了挑眉毛,依旧不看他。
“利用你?笑话,什么时候?”慕容评皱眉道:“我的心里只有你。”
“用我来填满你的心,就不是利用了吗?”皇后冷冷道:“别为自己脸上贴金了。利用不是只有物质上的,精神上的也一样。”
“楟儿……你” 面对她的强词夺理,慕容评摇了摇头,有些恍惚。这个他得不到的女人是他的魔咒。
“这里是皇宫,王叔慎言。”
“何时开始叫‘王叔’这么生疏了?”慕容评站起身,就要上前。
皇后抬起手示意他退后坐下:“长幼有序,宫中的礼数还是要遵守的。”
慕容评以为她有所顾忌,疾步行至厅门口,左右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定四下里再没其他人,才又折反回来,凄声道:“你今天才想和我讲礼数?”
皇后板起一张脸道:“我从来都遵循宫中礼数,擅守妇人之道,没做过对不起皇上的事。”
慕容评“哼”了一声道:“是是是,你对不起的人从来就只有我!”
“王叔的话,我听不懂。”可足浑楟略略侧身,手撑茶几,眯起眼,忽然像看一个陌生人般看向慕容评,面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微笑道:“说我对不起你。我是耽误你荣华富贵了,还是耽误你娶妻生子了?”
慕容评被问得愣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继续虚假地微笑,盛气凌人道:“都没有。那请问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她说这些话时浑身散发出一种足以同慕容家所有男人并肩而立的气势。这样不一样的她,同样炫目得令慕容评流连忘返。他的目光追随着她,无法移开,一如初见时。
见他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可足浑楟的心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眼眶里划过一线温暖,又软语安慰道:“好吧,就当我对不起你吧。”
“不,是我活该,我自找的!你没有对不起我。”慕容评痴痴道:“你从没有陷我于两难之境,要我帮忙的事也都是基于‘双赢’的基础。”
可足浑楟舒了一口气,眼里现出几分怜悯之色:“你知道就好,所以,我不欠你什么。倒是你,长相厮守的心思千万不可以有,不然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
她是在提醒慕容评,还是在提醒她自己?
慕容评强迫自己回归到王叔的身份里,长叹一声道:“皇后娘娘不用屡次提醒,你的话微臣早已记下了。”
他是一个男人,对自己爱了这么多年的女人怎可能不生出长相厮守的心思?怎可能不渴望肌肤相亲?
只是,他不敢。
多年前,他曾胆大妄为冒犯过她一次,之后的整整一年,她都没有给他任何见面的机会。
那一年几乎把他快逼疯了。
那一年发生了许多事。他整日酗酒,烂醉如泥,并在某次大醉后□□了府里的一个小丫鬟,后来又诬陷那个丫鬟趁他醉酒引诱他,命人在那个无辜可怜的女子额头上烙下一个“贱”字烙印后赶出府去以示惩戒。
据说,那个小丫鬟同当时的某位太子妃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那一年的最后,他依长辈之命、媒妁之言娶妻成家。
这会儿,他居然想起了那个小丫鬟。
也许,当时还有人因为她长得像太子妃而称赞过她面有贵相,却没有人料到造成她不幸的唯一根源正是长相。
怀璧有罪,她的罪就是她的长相。
慕容评想,其实整件事里唯一有错的人,就只有他自己:是他先□□了她,而后又恨自己怎么把卑贱的下人当成了心目中的女神而懊恼、愤恨,再将那股愤恨全倾泻给了那个身单力薄、无依无靠的小女子。
可能,换作现在,他已不那么血气方刚,不那么欲求不满,便不会一错再错了。
可是,错了又怎么样?
他是以前是王爷,现在是王叔,犯错算得了什么?代价不过是个卑贱的丫头而已。
他的心又堂而皇之地冷硬起来。
“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可足浑楟见他一脸茫然,缓步来到他身边。
“没什么。”他含糊道。
可足浑楟柔声道:“还没来得及谢谢你把綪丫头荐给了暐儿。”转瞬,她又冷冰冰道:“在宫里,段家的姑娘我是一个也不想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