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神机营的队列中,忽有一人振臂高呼:“凤凰!凤凰!……”
紧接着,又有几名队员跟着一起振臂高呼起来。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以同样的节奏高呼起‘凤凰!’一时间,给容楼加油助威的声音响彻全场,声势浩荡。大家以这种方式寄望于容楼把独孤月打趴下,替神机营雪耻。教头们并没有参与,但也不曾阻止,因为心里同样憋着一口恶气。
最先振臂高呼的人是‘虎贲队’里的赵宛。他原来是第八队的成员,见到曾经的队友落败受辱,憋屈得恨不能亲自上阵挑战独孤月。明明有更强的,为什么不选?凭什么让外人如此欺侮自家的队员?这不公平!!直到慕容垂的那声“容楼!给我出列!”的虎吼,把公认数一数二的队员拎出来复仇了,赵宛愤懑的情绪总算找到了宣泄的缺口,是以高喊出了容楼的绰号。
听到满场的‘凤凰’声,慕容评不由怔了怔。
正从营外走进来的人,也听到了这无法被忽视的呐喊声,也不由怔了怔。
来人个子奇高,腿很长,英俊的面庞上是一双眯起来的眼睛,令他即使没笑也好像带着笑意。眼角长长的笑纹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仿佛是眼睛的一部分,隐形加长了眼睛的宽度,让人以为那双眼睛如果睁开,一定大得惊人。
他的步伐稳健缓慢,特有的节奏给人一种天涯咫尺之感。这个如同明媚灿烂的阳光一样的人,走进校场时,仿佛把温暖也带了进来。
慕容评和慕容垂一起吃惊道:“大司马?”
来人正是慕容恪。
“听说王叔来视查,我也跟来瞧瞧。”慕容恪面对慕容评道:“王叔要走?莫非我来迟了?”
慕容评尴尬地笑了笑道:“那倒没有,刚才打翻了一个,第二场正要开始。”
慕容垂已命人加了个座位给自己,伸手请慕容恪坐至他原先的主座上。慕容恪率先落坐,之后慕容垂和慕容评一并坐了。三人不再多话,将目光转至空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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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楼立于场中,拉开马步,呈半蹲着的姿势,右侧身体朝向独孤月,右手持剑,平端至与肩同齐,剑尖远远地伸出去,直指对手面门,同时左手并指为掌,端在胸前。
独孤月则是双脚一前一后,稳稳站立在容楼的剑锋正前方,身体挺得笔直,双手握刀,手臂于身前自然下垂,刀尖指向容楼的腰腹处。
独孤月的刀长约四尺,容楼的剑三尺有余,二人这般对峙,距离拉得相当远,并不比刚才齐勒平和独孤月交手时更近。
远远望见容楼的姿势多少有点儿滑稽,慕容评哂笑一声道:“有意思,他的这个起手式挺像虾蟆的,不知和谁学的?”说着,他特意转头瞥了眼慕容令,又扫了眼慕容垂,脸上满是揶揄嘲笑之色。
慕容垂神色不变,淡淡道:“我常常教导儿郎们,和性命比起来,血肉模糊的伤口根本不值一提。伤口尚且如此,姿势就更不必说了。能赢的才是好功夫,好看的,也就只好看看罢了。”
慕容评干笑两声,假意附和,实则讽刺道:“说的也是,赢了才是好汉,输的都是孬种。”说罢,他的眼光溜向已下去场外,正在处理伤口的齐勒平身上,意思不言而喻。
其实,容楼的这个起手式,虽然没有想像中高手对决时的潇洒风度,却是在尽量发挥剑身长度优势的前提下,保留了后招的变化和脚下连续进攻的能力。他的左手平端在胸口,看似是个累赘,但若遇关键时刻便可弃剑用掌,往往是保命反杀的绝招,决不可轻视。
独孤月注视着面前的青年,从他深邃的目光中敛着的寒芒,以及平淡的表情中透出的自信,意识到这个对手才是神机营中真正的高手,一时间再不敢大意。
二人屏气凝神,相对而视。
独孤月是挺刀于腰下,上半身乃至整个头部全不设防;容楼是举剑于肩侧,腰腹间空门大开;乍一看二人俱是破绽百出,其实却各有讲究。对战的双方炳若观火。
在独孤月看来,如果容楼随便冲上前攻击他的上三路,他便可侧身架刀挡住攻势,等推开容楼的长剑后,变式斩向容楼的上中下三路中的任何一路,连消带打端得难以应付。
而容楼看似腰腹空虚,但若独孤月贸然攻其下盘,那么容楼自可一个滑步到侧面,反攻其上盘的弱点,或是腾身到空中猛攻其头部空虚处。
是以,二人静止时看似处处是破绽,一旦动起来,反而处处是陷阱。
目前这种胶着的态势,在外行人眼里,只觉他二人傻站在原地,无聊之极。
好在内行还是能看得出,他二人早已在精神、气势上开始了对抗。均在脑海里演练、揣摩着对方可能发动的一招一式的攻防变化,并寻找着其间稍纵即逝的战机。
若是比内行还要高明的行家里手,甚至能够从他们之间凌厉冷酷的气机,判断出他们绝对是不动则已,一动惊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如山崩地裂天柱摧般猛烈。此种山雨欲来的凝重感,甚至压得有些人透不过气来。
霎那间,独孤月似是寻到了契机,猝然发动攻势。
眼光敏锐的甚至能够发现,恰好是在容楼眨了一下眼皮的瞬间。
就见,独孤月倏地压低重心,右腿在前呈弓箭步,左腿拖后呈跪姿,身形疾速前冲,整个人好似保持半跪在地上的姿势,向前滑动一样,掀起滚滚尘烟。同一时刻,他的长刀挥动,霹雳闪电般直奔容楼的膝盖而去!
这一刀斩来时,激荡的真气在空中爆出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声势骇人至极。容楼心下凛然,于电光石火间迅速做出判断,面对这样的一刀,无论是立刻抢攻、以剑格挡或全力挑开都无太大把握,求稳起见,他还是决定纵身向后跃开尺许,避其锋芒。
不料就在此时,独孤月的身形忽地从地上暴起,凌空贴了上来,掌中刀势猛涨,直向容楼卷来!
容楼心中大骇,料知自己的这一退完全被对方算计到了,转眼便落了后手。刚才,如果他选择反攻,独孤月再猛贴上来,就会遭到迎头痛击,他便能反客为主,取得主动。都怪他被敌手的气势压制住,没敢破釜沉舟选择断然反击,才导致了目前的困境。纠其根源,还是对手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畏惧心理。
独孤月手中那口四尺长刀,此刻竟轻如无物,飞速舞动中带起一声声‘嗖嗖’的、凄厉无比的破空之音,刀光闪耀间如银蛇乱舞,劈头盖脸,排空而至,仿佛千万把长刀同时发起进攻,叫人眼花缭乱,心胆俱寒。一时间,也不知他攻出了多少刀,如非亲眼所见,决计无法相信他手上只有一把刀。
容楼失了先手,落了下风,哪里还有时间去想,掌中长剑寻着对手刀上的气机,如条件反射般被动挥舞,完全只凭眼力、腕力、反应力,以及战斗的直觉,或挑或卸,或拦或挡,全力招架。立刻,刀剑缠将一处,刀山剑海中,两条人影兔起鹘落,令旁观之人难以看清。
这番混战,双方都是以快打快,纵使不懂武功之人,看了也觉精彩过瘾。只听得刀剑‘叮叮当当’的对撞之声不绝于耳,真有‘大珠小珠落玉盘 ’之感。双方此时都施展出了压箱底的功夫,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改稍有懈怠,以免落得败落身死的结局。
一开始时,双方的攻守往来还能循着些章法,到后来速度越来越快,出刀出剑、攻守变化完全只靠本能,快的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这等打法最为凶险,生死只在一线间。
四周观战之人无不血脉贲张,呼吸急促,有人甚至心跳猛烈得不能自已。
独孤月主攻,完全占据上风,容楼全凭不可思议的反应速度和直觉与之抗衡。独孤月若偶有失手,最多丢失先机,回归均势,而容楼如果稍有差池,恐怕就要血溅当场了。
形势对容楼极为不利。
饶是如此,一连串的攻防过程中,独孤月攻得凶,容楼守得稳,双方居然没有丝毫错漏之处。独孤月虽占尽上风,短时间内也奈何不了容楼。
不知恶斗了多少个回合,忽然间,二人身形陡分,容楼一个后空翻,就在回身之际,一剑平削了出去, 漾起一大片如虹电光。
这一剑,速度并不甚快,和之前的交手完全不同,好似乍然间拉慢拉长了节奏,令人无不错愕至极。此种变化太过剧烈,甚至连观众都难以承受。真不知他是如何将速度的对比如此强烈的招式连贯在一起的。
这一剑,时机、落点的选择简直妙到毫巅。
之前独孤月的连续几刀,极为刁钻狠毒,逼得容楼采取了大幅度的左右晃动身形才堪堪守住,因此他预判到容楼的身法已然用老,接下来必然要后撤拉开距离,便立刻腾身抢攻。
容楼果然如他所料般后撤拉开距离,但他没料到的是,容楼竟以这般不可思议的角度削出了一剑,剑锋指向之处,正是他贴身上来,出刀的手腕处!
这一剑,是容楼预判了独孤月的预判!
独孤月吃惊不小,此时如果撤招闪躲,那么前面所积累起的先手,就将被容楼这记羚羊挂角的神来之笔拉回到均势,甚至反而会落些后手,他怎能甘心?
当下,他手腕扭动,长刀舞起一个大风车,以极为别扭的姿势,精准地让开了容楼的反削,等大风车转过一圈,又聚起全力,复一刀劈下。
他的这一连串变招不能说不精妙,却给了容楼足够的反应时间。
容楼变招挺剑,也是双手握剑,足跟顶地,弓步前冲,腰力百分百爆发而起,双臂奋起千钧之力,狠狠顶了上去。
只听得一声令人心胆俱颤的爆响,两人实打实地硬拼了一记,各自按捺不住身形,都好像吃醉酒一样,摇摇晃晃地退开了几步。
如果足够细心,可以发现,这一次硬碰硬,独孤月比容楼多退出了半步,应该是稍稍落了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