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石第一百二十二章
桂伦皎皎临紫宫,天王浩浩居未央。
长安城的未央宫,亦称紫宫,白玉的台阶、髹漆的梁柱、黄金釭的壁带、包红铜的门槛,无一不彰显其雍容华贵、恢宏大气。但是,在前燕大司马慕容冲的眼里,这一切不过是囚禁他的牢笼罢了。
银子般撒满地的月光里,慕容冲拎着一坛烈酒,站在举目眩晕的高墙深院内,身后是一片翠绿的竹海。
他绯红着脸,嘲讽地望向院子中间的那棵梧桐树。
夜风过境,鸭蹼般的梧桐叶、眉毛样的绿竹叶交相辉映、摇曳舞动,发出寂寞的沙沙声,听得人心冷。
大秦天王说‘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所以给紫宫移植来了千棵梧桐、万节修篁。
‘哼哼,种这么多没用的东西,苻坚当真是不怕麻烦啊。’慕容冲提起酒坛到唇边,喝了一口,突然很想冷笑。
莫非他以为只要梧桐常在,修竹不绝,凤凰便走不出他的这座紫宫?
他在心里笑个不止,同时举起酒坛,仰起头猛灌一气,希望很快就能不醒人事。
突然,一只骨节宽大、刚劲有力的手从后面伸过来,一下把慕容冲揽入怀中。
“大胆!谁……谁敢?不……不知道我是谁吗?”慕容冲挣扎着转身,打着酒嗝,醉醺醺地微闭着眼,断断续续地呵斥。
他醉得看不睛眼前之人,浑不知身属何地。
能在紫宫里畅行无阻的,还能有谁?
除了大秦天王,谁敢这般对他?
“凤凰,你喝太多了。”
大秦天王笑了,笑容里是刻意表现出的宠溺。
另一只手摸上慕容冲的脖颈,极缓慢的向上摩挲着捧住他的脸庞,以拇指轻轻蹭掉唇角的酒渍,然后理所当然、义无反顾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是从闭着的左眼开始的,再到右眼,然后是鼻梁,往下到上唇,沿着唇边密密麻麻地啃咬过一圈,再衔住湿润的下唇。
没遭到任何抵抗,也没获得任何回应,未免缺乏了点儿情趣,但大秦天王毫不嫌弃,慕容冲口腔中浓重的酒气混和着过热的体温所产生的刺激,足以令他想醉死在这样的气息里。
随着这个吻加深下去,慕容冲的喘息受限,感觉极度不适,蹙起眉毛,紧闭眼睛,想要别过头去,可才转过一个很小的角度,就被大秦天王用两只大手固定住了脑袋,吻得更投入、激烈了。
苻坚的手上加了几分劲力,手指埋进头发里,压迫着那颗被月光包裹住的金色脑袋更加靠近自己。
慕容冲再也无法保持迟钝了,不耐地睁开眼,醉眼里丢失了往日的桀骜,取而代之的是糊里糊涂的温吞。垂下的左手僵硬地抓住袍边,右手仍旧固执地提着酒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守住些什么。
到底能守住什么?
其实,什么也不能。
‘这该死的味道,就让寡人醉死在里面吧!’苻坚边吻边想。
酒不醉人人自醉。
大秦天王——‘醉了’。
可慕容冲却醒了。
在紫宫呆的时间越久,他的酒量就越好,醉的时间就越短,想要醉也越来越难。
他像个被吓到的孩童,用力挣脱苻坚的桎梏,往后缩了一下,逃得老远,可不及脚跟站稳,就意识到根本无处可逃,这番作为只是示弱的表现,又忙不迭地挺起胸膛,逼迫自己硬气地往苻坚这边迈回来两步。
苻坚又笑了。
他歪起头,饶有兴味地欣赏着面前的绝美青年,将他的一切尽收眼底,除他之外全不在意。
有的人就有这样的本事,只要离得近了,就能把所有人、事、物全挡在身后,叫你眼里只剩一个他。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慕容冲出现,其他的一切就再入不了大秦天王的眼了。
月光照在慕容冲披散的金发、裸露在外的头脸脖子上,以幽暗提炼出与世隔绝的纯粹美感。
苻坚的耳畔仿佛能听到一种音乐,那是只属于此刻的凤凰的,是天上的月光之神因怜惜、抚慰他的美,所演奏出的音乐。
大秦天王的目光迷离起来,借助于**所擅长的嫁接和联想的本领,他的眼、耳、鼻、舌、身五感一起协调运作,将看到、听到、嗅到、回味到的,还原成了脑中赤条条、零距离地接触所带来的极致美好。
大秦天王囚禁这只凤凰,单就因为他的美貌。可若说美貌,与之极为相像的清河公主也并不逊色。在遇到慕容冲前,大秦天王并没有豢养娈童的爱好,甚至连一点儿喜欢男人的倾向也没有,他百分百是只喜欢女人的,各个种族、各式各样的美女,他都来者不拒。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的苻坚只能用,‘这样的美貌落在女人身上,便成人间尤物,而落在男子身上则如天上神祗,能拥有神祗是多么吸引人的诱惑啊,所以他无法拒绝’。
大秦天王就是这么一个极其会说服自己的人。
燥热的夏天,暧昧的月夜,躲闪的星光,欲求不满的感觉和翠竹梧桐的庭院,给这场如期而止的**镀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大秦天王**涌动,难以自持了。
慕容冲眼睁睁地瞪着苻坚,但眼里却没有大秦天王的影子,只有太多隐藏的情绪和压抑的抗争,如同将身体上想要拒绝而不能如愿的情绪,转换到了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里一样。
对他的反应,苻坚不喜欢地轻哼了声,迈开大步走过去,宣誓主权般张开双臂,用尽全力拥抱住那具躯体,把头脸深深埋进颈项间,呼吸着逐渐熟悉起来的味道,唇角扬起胜利者的微笑。
燕国的这只‘凤凰’已经彻头彻尾地属于他了,(晋江省略178字......)
这里……?呸!不怕伤风败俗吗!”
警惕地盯着被他举起的酒坛,苻坚停下手,不是怕被砸到,而是担心他一个不小心误伤自己,面上满不在乎道:“什么风什么俗,不就是一些人商量着订下来的嘛。只要成为那些人,就没有任何限制,又怕得什么?”
其实,大秦天王也不是完全没有顾虑,就好像把前燕大司马强行逼入紫宫一事,绝对是秉承低调的原则进行下来的,目前朝中知道来龙去脉的可能就只有王猛了。
扪心自问,对他的观点,慕容冲不得不赞同,但立场相悖之下绝无当面认可的可能,只得鄙夷道:“哦,想来大王已经成为了‘那些人’,所以才无所顾忌,肆意妄为。”
“你先把酒坛放下,别一时糊涂做错了事。”苻坚招招手,佯装出哄小孩儿的样子,“乖,逼得我叫人来就不好了。”
“错事?哈,大王对我做的才是错事吧。”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酒色已褪,像一张无辜的白纸。
“寡人只是好色而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好色之事连圣贤大儒亦不能幸免,何况寡人?何错之有?”大秦天王两手摊开,微低下头,掩藏起一个得意而慵懒的微笑。
“只是好色?对对对!”慕容冲的嘴唇褪去了血色,强撑住才能不露怯意,“不能幸免?好好好!……大王说得不错。可只是好色的话,有了清河还不够吗?”
“不一样。你的样貌,在寡人看来,和她是不一样的。”
“哈哈,说来说去,全赖我的长相,太可笑了。”他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个笑容,却没能成功,成了个诡异的模样。
这笑容让苻坚暗里一激灵,“没什么可笑的,当成是恩宠就好了。”他态度俨然地规劝道,“其实,你该庆幸在情事方面,寡人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
“大王是嫌对我羞辱得还不够吗?”慕容冲的眼光瞬间阴冷。
“凤凰啊凤凰,你不想承认也不行,在情事方面,寡人对你已是极为厚待了。试想,皇家贵戚中嗜好此道者,都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健奴的?施展的可全是女人们承受不住的玩法花样。你不但是男人,还是战场上斩杀猛将的勇武之士,比女人不知强健多少倍,寡人若是随心所欲……”
月亮被流动的云层暂时遮蔽住了,大秦天王的声音从暗处传来,轻飘飘的,落在慕容冲耳朵里却格外沉重,听得他心惊肉跳、毛骨悚然,酒也算是彻底醒了,“这么说,我该感谢大王在情事上中规中矩,拿我当女人一样小心对待,是吗?”他竭力保持住神色不变,又气又惧,手有些发抖地把酒坛举得更高了。
苻坚的心不免一颤,不是怕,是怜惜,唉声叹气地服了个小软,“你放心,寡人不会不顾着你的感受的。”
“那就不要在这里!”慕容冲从胸腔中发出低吼般的声音,以左袖擦去面颊上的唾液,右手换将酒坛抱于胸前,“还有,恳请大王让我把它喝完,到时你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苻坚叹惜着点头。
大秦天王不喜欢烈酒,更不需要喝醉,需要喝醉的是他对面的那个男人。
苻坚很有耐心地等着慕容冲喝酒只有两个理由,一是喜欢看他的醉态,那实在是朗月疏狂玉山倾;二是这个容颜蛊惑人心的男子,只有在大醉之后才能甘心与之同床共寝,巫山**。
酒罢,坛落,溅起一片碎陶。
苻坚适时地迎上去,稳稳地抱起那具长大而几近完美,像被抽去了筋骨,软塌塌的,不存在丝毫抗拒的身躯。那双蓝里发红的眼睛依旧强睁着,固定在某个虚无缥缈的远方,里面的悲伤几乎能击碎苻坚的心,却又能点燃他的火。
大秦天王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锋利的酒坛碎片,迫不及待地依约抱人进屋,于白帐红衾内,竹枕凉床上去行那拨雨撩云、五体投席、腹背相附的好事去了。
事毕,慕容冲沉沉昏睡,苻坚仍精神抖擞,到底是心里有事,月落不成眠。
第一件事,是他早打听到慕容冲之前有个类似男宠的属下,就是死在鸠莫罗法师手里,没能找到尸体的容将军。一个过于出众的男人,有点特别的嗜好本不足为奇,而且苻坚也自以为没有这方面的精神洁癖,根本不必在意,但还是有句话憋在心里,一直很想问慕容冲:‘是他对你像我对你一样,还是你对他像我对你一样?’
这句像个绕口令的问题,他就是怎么也没法问出口。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大秦天王是有倾向性推断的,那就是从凤凰老是不甘于在我身下看来,他是不习惯这样被对待的,那么总该是‘他对那位容将军像我对他一样吧。’
还有一件,是他或循循善诱,或旁敲侧击,或下达命令地提过很多次,让慕容冲在二人独处时,不要总尊称他‘大王’、‘天王’或‘大秦天王’,尤其在床上时,最好叫他的小名——‘坚头’,那样听起来才显得亲密无间,可慕容冲每次听到都会从捂嘴憋笑,到张嘴哈笑,再到捧腹大笑,令他甚为惆怅苦恼,以至于怀疑起这个小名起得十分不好,并回想起儿时被小伙伴叫‘尖头人魔’的不美好的记忆。
*******************************************
天刚亮,慕容冲还没醒,苻坚就走了。苻坚总是这样,尽量在他醒之前走,这是他照顾凤凰感受的另一种方式,而且相信被折腾了一夜,叠加上刚清醒过来的起床气的床伴,绝对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给他,不如免了没有必要的嫌弃时光为好。衣食住行方面,苻坚待慕容冲不薄,可谓有求必应。
也许大秦天王认为以这种方式示好再自然不过,也是他目前最需要的。可惜前燕大司马完全不在意这些,他想的是苻坚能把他看作沉默寡言、意志消沉,整日靠烈酒度日的前朝废柴王爷,最好是越来越低估他、忽视他,把他看得低到尘埃里,如此他才有机会开启他的计划。
慕容冲醒来后,按班如规地梳洗妥当,抬头瞧了眼镜中的自己,容颜依旧,不知道这算是上天的眷顾呢,还是命运的诅咒。
转念,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容楼,一时间不禁悲从中来, 直悲到心坎深处,又头疼不已,直疼到脑子根里。
阴阳相隔,生死两望。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他们约好生死与共,现在一个‘人’没了,一个‘心’死了。
不!
他现在该做的是挥剑斩情丝,拔刀断从前!
心纵然死了,志向仍旧在!
绝不能溺于过去的情愫中,而荒废了大业,
燕国的凤凰怎么可能甘心呆在秦王的紫宫中做一只折了翅的宠物?
慕容冲于案桌上铺开白卷,奋笔疾书,作诗一首:
项王按剑书万卷,
舍我其谁复旧国。
他朝遂愿平天下,
不愧亘古大丈夫!
他这是要自己时刻谨记光复燕国、问鼎天下的志向,忘记或尘封起过往的伤心情关。
慕容冲暗暗决心,在他心里,从今往后就没有容楼这个人了。
只是,他能做到吗?
稍后,慕容冲将白卷慢慢折起,目光一凛间,举掌拍下,掌风到处飞灰烟灭,哪还能看出字样。
如果这样的文字被苻坚的人瞧见,只会多生事端,所以不能留。
因荷而得藕,口口口口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