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容楼,此番前来荆州军的大营,并非全无准备。眼看飞狼就要扑到面前,他往腰间一探,甩手扔出一根黑乎乎的软鞭!
俗话说,杀人的刀,打人的棍,逃命的鞭。
刀,砍伤捅死,杀人利器,毫无异议。
棍,打起人来可轻可重,全凭打人者心意,轻可皮开肉绽,重则骨断筋折,极为趁手。
可鞭,作为软兵器,舞动起来,看着虎虎生风,其实真要拼起命来并不算好用。一来抡起来速度太慢。二来打到人身上杀伤力不足。三来,一个不小心还容易打到自己。但从另一方面来讲,鞭子抡起来一扔,说不定抽到对方脸上眼睛上,足可造成不小的伤害。就算打不到头脸要害,至少扔出去的范围很大,还极易缠住敌人腿脚,能很好的起到牵制的作用,最适合趁对方手忙脚乱时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所以才说‘逃命鞭’是也。
果然,这根软鞭扔了出去,一下子缠住了‘飞狼’。‘飞狼’担心容楼趁机痛下杀手,双手的爪刀来回绞动,寒光闪烁间,狠疾将那软鞭削成几段。但只这一耽搁的工夫,容楼连滚带爬,已逃开了一丈开外。
他逃离的方向选得极妙,是朝着桓冲的位置去的。
此时,桓冲正虎步前冲,挥剑劈砍向谢玄,等于把自己原先的位置给主动让了出来。他的策略就是把谢玄和容楼分而制之,是以必须和谢将军硬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返回身来对付容楼。所以,容楼的这个走位,选择的眼光堪称大师级别,可惜配合上没有内力支撑的下三滥身法,真是要多违和就有多违和了。
谢玄正惶急间,见了容楼巧妙之极的应对,心中暗赞一声。他自然也知道必须先会和,再随机应变。否则别说分身乏术,只说单凭他一己之力,能否抵挡住桓冲和‘飞狼’的攻势都难说得很,若还想同时牵制住二人,使他们无暇攻击容楼,更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面对桓冲携风雷之声而来的一剑之威,霎那,谢玄胸中豪气陡升,斗志昂扬。不管是不是痴人说梦,不管有没有难于登天,他偏要来斗一斗桓冲和‘飞狼’。
不争强好胜、不破釜沉舟,没有冲云破雾的决心,没有压付一切的霸气,他凭什么做得‘北府军’的统帅!
当下,他不惧不怕,迎头挺上,‘芙蓉剑’快如迅电流光的一探,剑尖先行搭上了‘不破剑’的剑身,随即剑锋一侧,也不发力,只顺着桓冲的剑身一滑而下,就要削砍向桓冲握剑的右手。
‘不破剑’是有护手的,因是之故,这样的滑砍本身并不会有什么杀伤效果。但谢玄乃不世之高手,既出此招,谁知道接下来会不会有其他更厉害的变招在等着?
桓冲不敢托大,手腕一紧,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剑柄,双臂一起用力,并上腰力迸发,陡然化劈砍为旋风斩,斜斩向谢玄的左肩!
谢玄大笑一声,手上一发力,剑身在桓冲剑上猛地一压,与此同时借力而起,整个人纵身一拔,反向腾空去了,落地时,已轻飘飘落在了容楼的身侧。
桓冲受他如此一压,立刻手腕发酸,不由往下一沉,虽然旋即复又控制住了长剑,但方才以双手对单手,他先发力而谢玄后发力,论输赢的话,明显还是输了谢玄半招。他不免在心底忖度:谢玄那上九品第一的名头,果真名不虚传!
眼见那二人迅速地化解掉了被分割作战的困境,合兵一处,桓冲虽心下懊恼诅咒,但并不气馁,面上哈哈大笑一声,又阴恻恻道,“谢将军还真是悠闲得很呐,胆子也够大的,都快兵临城下了,不但有时间回家省亲,还敢单枪匹马往我们这边跑。”
“过奖过奖。”谢玄将芙蓉剑耍了一个剑花,云淡风轻道:“不过,桓将军此言未免不妥。之前先帝病重时,桓公不肯入朝,我们都知道是因为替国守疆,在外领兵,所以多有不便。至于现在又要带兵入朝,我们也都认为,他是担心京畿兵力不足,要替新帝即位保驾护航。似桓公这等朝廷重臣、国之肱骨、族之贤良,自家的兵来自家的城下,何来‘兵临城下’一说?”
谢玄语带玄机,说得冠冕堂皇,把桓温高高架起,又轻轻放下,倒叫桓冲一时无言以对了。
原来,先帝病重时曾连发四道诏令召桓温入朝,但桓温心有戒备,以在外领兵不便入朝为由,抗旨不归。后来先帝驾崩,新帝继位,既没能打破旧制,把皇位破格禅让给他,也没能如他所愿让他效仿当年周公摄政,一怒之下,这才带兵入朝。
桓冲暗咽了口吐沫,没再言语,看样子是要准备再次开打了。这时,‘飞狼’也已来到离他两丈外站定。
桓冲侧身拉开一个架势,双腿微屈,右手握住剑柄沉在丹田的高度,剑尖斜挑向上,正对着谢玄的头脸位置。另一只手叉着腰,侧在身后,昂着头,盯着谢玄的双眼,一眨也不眨,如同斗鸡一般。
这种剑式看似有点儿笨拙和奇怪,但‘飞狼’知道这是自己的主公准备施展出压箱底真功夫的前奏。
桓冲要正面强攻了。
当下,‘飞狼’不敢怠慢,一个急窜,落在桓冲右侧丈许的位置。他左膝贴地,右膝弓成直角,身形压得极低,左右手掌中的爪刀滴溜溜的转动不停,整个人如同一条毒蛇一般,犀利地盯着容楼。
看起来,他们依然打算采取由桓冲从正面牵制谢玄,让‘飞狼’全力寻找机会搏杀容楼的套路。
容楼反手从腰间抽出了兵器。
去帅帐见桓温时是不可能带兵器的,而那把‘百战剑’太过惹眼,容楼没敢带在身上,干脆留在了谢府的客房内,反正他还得回去。不过,他来时骑的那匹小母马上,是配备有传令兵的防身兵刃的,他弃马自行逃遁时,顺手取下来带在身上了。
那是一根破甲锥,长一尺八寸,外形像是一根大号的绣花针,握手处只有五寸上下,堪堪一手握住,锥体长约一尺三寸,成扁四棱形,前端尖锐,椎体不开刃。这样的破甲锥,由于没有开刃,完全放弃了刀剑的劈砍切削功能,但锥身强度很大,前端很尖锐,穿刺的威力十分惊人,对付皮甲、锁子甲等不在话下,甚至可以刺穿札甲、板甲那样的重装铠甲。
能使上对现在的他来说如此合适的兵器,纯粹是运气太好了。
要知道,眼下,他的力量、速度尚不足以前的十分之一,如果依然使用刀剑,比如他的那把‘百战剑’,砍削的力道甚至很难击穿内家高手的护体真气,完全成了鸡肋。反而是这种传令兵的基本配置——破甲锥,在他全力刺出时,还可以借助兵器的特性,穿透内家高手的护体真气,在一定程度上威胁到那些真正的高手。也因为他的力量、速度大不如前,倘若还是使用如刀剑那样三、四尺以上的标准单手兵器,进攻和变招都会变得更慢,非但不可能击中‘飞狼’那样的高手,恐怕还会处处都是破绽,而这一尺八寸的短兵器破甲锥却正好可以弥补容楼的这一先天缺陷。再者,这根破甲锥,前细后粗,重心非常贴近握手处,长度又短,所以异常的灵活,绝对是近身搏命的利器。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唯有破甲锥这样的兵器,才可能在短距离的情况下,以伤换伤,和强敌拼个你死我活。
‘飞狼’发现容楼摸出了这样一把兵器,目中凶光大盛,心下颇为忌惮。他明白短破甲锥虽说只有穿刺这一种进攻方式,无法做到招式多变,但却和他的爪刀一样,以灵活见长,可长度比爪刀更长一些。虽然谈不上是爪刀的克星,但一寸长一寸强,拿破甲锥对阵爪刀,勉强算得上对症下药了。不过,最让他有所顾忌的,还是这种破甲锥的穿刺能力太强,距离太近时,对方一旦拼死反击,容易弄个两败俱伤,而自己想以爪刀杀敌又必须上前近战。毕竟二者实力相差悬殊,他虽有忌惮,却并不会因此生怯。
‘飞狼’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上唇,脸上突兀地露出一丝狞笑,猛然间蹂身而上,左手一挥,爪刀的刀锋寒光闪闪,直奔容楼的小腿袭来!
就在‘飞狼’出手的一刹那,桓冲也同时出手了。
他一个弓步上前,好像脚下装了弹簧,一下子向前弹射出来,身体重心压得极低,手腕举起,猿臂轻舒,完全发挥出了手臂和长剑的长度,直刺谢玄的胸口!
他的‘不破剑’长,谢玄的‘芙蓉剑’短,他身形又压得很低。这样的招式,令得谢玄的剑很难够得到他,而他的剑却能伤得到谢玄。
不过,既然是以自身的安全距离为先决条件,便是未思胜,先思败,是以这一剑看似汹汹,其实还是稳守、牵制为主的一招。
谢玄脑中飞速地衡量了一下自己,‘飞狼’和桓冲三人间的距离,明确了很难在化解桓冲的同时拦住‘飞狼’。他身为一军主帅,所谓慈不掌兵,原也不是个提不起,放不下的,当下果断不去理会‘飞狼’,身体半侧,单手立起芙蓉剑,一翻手腕,一压,一抽,接着就是顺势一划,反削向桓冲的前臂。
这一招堪称精妙绝伦。先是‘一压’,看起来寻常,但时机、力道都掌握得精准无比。桓冲的直刺,剑走中宫,直来直去,速度最是迅捷,但谢玄出手一压,就准确的以剑脊贴剑脊。以动对动本是最难以捉摸,他却依然能分毫不差地搭上桓冲的剑身,甚至为了避免自己芙蓉剑的刃口可能损伤,都只以剑身贴上,没让剑刃与不破剑相碰触!
旋即一个‘抽字诀’,完全是利用了双剑互相贴住的摩擦力,把桓冲向前直刺的剑势给带动的向侧面偏去,这中间精巧的力道与速度的掌控,已经绝非肉眼能够完成的了,全依仗剑上的‘听劲术’。剑本身感受到的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化,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准确无误的被谢玄把握住了。
最后的顺势‘一划’,则是水到渠成地削向桓冲的手腕,迫得他必须变招,否则就得手腕受伤。
这样的一招,若是对上寻常高手,对方怕已经要松手撤剑了。但是,桓冲自非易与之辈,甚至脑子里还闪过一瞬的念头,考虑要不要用一记阴手带剑,把谢玄的剑势拖出来,再反刺回去。
旋即,他意识到自己的剑重,芙蓉剑更为轻巧灵便,而且这上九品第一高手的剑法素来以精妙多变著称,想同他拿‘阴手带剑’这种小巧招式互斗,自己八成占不到便宜,搞不好一不小心翻了船就糟糕了。
想到此处,桓冲下了决心,舌绽春雷,大吼一声,前脚猛一踏地,右手往回一拖,左手并上去双手握剑,用了一个‘震字诀’,长剑立起,剑身急速颤动,嗡嗡作响,发出虎啸龙吟之音,猛拍向谢玄的芙蓉剑。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居然变换招式,想以力大来破招精!
谢玄的这一削,走的本是轻灵翔动的路数,目的是为削切对方的手腕,压制住对方。
任何一个用剑之人,握剑的手都是一处永远的弱点,所以往往有很多招数就是针对握剑的手而去的。
谢玄太清楚这种时候去和桓冲拼力道显然不是上策,既然已逼迫得他发力把招式用老,没法换招了,也算达到压制的目的了。他轻笑一声,双足一点地,衣袂飘飘,翩然飞起,如同穿花蝴蝶一般,潇洒之极地投向容楼与‘飞狼’的战团。
此时的桓冲前脚踏地,旧力已发,新力未生,确是拦阻谢玄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助容楼。
可就在这一个照面的空当,容楼已经遇险!
‘飞狼’刚才扑上来,攻向容楼的小腿。容楼力道不济,自知没有把握,根本不敢反击,只怕贸然攻击伤不到敌人,反被敌人抓住机会,只要一次反击自己的命就没了,是以不敢仓促应对,只能向后退去。
选择后退本也没错,但容楼的速度同样也处于完全的劣势,所以他的后退无论如何不可能有‘飞狼’前进的势头来得快。
见容楼直退,‘飞狼’的眼光充满凶戾的杀气,又是一个前窜扑进。这一次,是右手的爪刀挥了上来,仍是攻向容楼的小腿。
上次已经迫得近了,是以这一次‘飞狼’扑上来得极快,容楼来不及再退了。容楼的手里紧紧攥着那把破甲锥,却不敢反击,就地一个闪滚,向侧面躲去。
一眨眼,飞狼目中精光大盛,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狡黠的笑意。
因为,这一次,他猜到了容楼的应对!
‘飞狼’就地一扑,右手爪刀闪电般的一抖,只听‘刺拉拉’一声,容楼的左臂已然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