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施粥只进了三日, 女眷们就撤了大半。maixi9
此时的女子还相对自由, 并不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反倒很愿意成为一名贤内助。有着纯孝、仁善、聪慧、才能出众等美名的女子,更容易说一门好亲。
但这回面对的是饥寒交迫, 失去了理智的流民, 真是没法让人优雅的展现种种美德。
是以如今大部份人家都只让家中下人前往施粥, 真正还亲临现场的,别的不说,至少挺有胆气的。
李宁湖一总结, 发现自已也是傻缺了, 后世太过安逸,她就没经历这样的乱象。凑什么热闹呢,苟着不好吗?
但后悔也来不及了, 欧氏和李高惟都分别托了人,请了两位有名望的大夫前来看诊, 换着方子吃药,但李宁湖这脚仍然红肿难消。现在只能架高腿在床上躺着,一要下床如厕就要经受剧痛,有心不想喝水吧,但一天几顿药灌下去, 体内水份含量超标, 每回都憋得膀胱爆炸,她才不得已下床一回。除此之外,每回清创上药也十分酸爽。
没几天李宁湖就快成一条死鱼了, 按说现在要是能整点青霉素什么的,应该能起奇效,但问题是,姐们做不到啊!!!!姐们又不是学医的!
李老太坐在床边,揭开布巾摸了摸李宁湖的额头,只觉得额上的热度稍退,倒是布巾给捂得热乎乎的。她洗了洗布巾,重新给李宁湖搭上。
李宁湖眼睛睁开了一条线,看了看李老太干瘦的脸,虚弱的笑了笑,哑着嗓子道:“奶,您去歇着,有大曲和小曲呢。”
李老太板着脸:“快别提这俩不中用的,自个一点皮都没破,倒把你给烫了!”
李宁湖没这心力跟她辨了,索性大曲小曲两个见识过李老太的狂风暴雨,这几句责骂简直就像和风细雨,实在不能让人更害怕。
李宁湖受了伤,这贴身服侍的工作量一下就增大了,兼又要关注外头的情形,索性把红曲、麦曲、药曲、麸曲这四个小丫头调进李府听用,她们给培养了这许久,又习了武,也能正式当用了。
此时红曲就跑进来传话:“姑娘,贺家十四姑娘来了,说是要来看您。”
李宁湖就朝大曲示意,让扶她起来:“请进来吧。”
大曲托着她的颈背,小曲往她身后一连塞了数个软垫。
贺思梧进来进来一看,李宁湖皮肤泛着微红,眼神有些无力,显然病得不轻。
贺思梧红了眼圈,快步上前,离着床三步远时停下了脚步,先向李老太行礼:“贺家十四娘,见过老夫人。”
李老太不擅说这些场面话,勉强笑了笑:“好,好。来,坐这。”
她安排贺思梧坐在床边的锦凳上,便起身道:“贺家丫头是吧,湖丫头闷坏啦,你们好好说说话,我老婆子给你们让一让。”
贺思梧又连忙站起来,微垂着头道:“老夫人,十四娘晓得了。”
等李老太走了,贺思梧才又坐下,握住了李宁湖一只手,感觉到掌心的肌肤发烫,她不禁又红了眼圈。
“湖姐儿,咱们虽然相识不久,但十分投脾气,就想着多交一位好友,那日才拉着你。我平日以为自已比寻常闺阁女子多些见识,不想是个眼高手低的,真办起事来,却是糊涂了。害你和姝姐儿都给烫伤了,真让我这心里难受得很,恨不能以身替之。”
李宁湖反手握住了她,心觉得自已八成要挂了。那日的事儿也不能怪贺思梧,她自个按说也办过不少事了,当时还不是糊涂了?再说了,李老太、李高惟、三郎、四郎,他们几个对她都很好,就算是为着他们,李宁湖也不愿意跟贺思梧起了龉龃,反倒是要好生说话,在贺思梧这留一份香火情。就是真挂了,贺家日后在某些可左可右的事上,能给李高惟行一线方便,也算值了。
“梧姐姐,我这精气神儿,没法同你多说。你就记着,这事怨不了你,只管安心,啊~
我这呀,纯粹是倒霉催的。”
贺思梧是晓得,这人受伤后发了热,是极难退热的。她母亲娘家是武官,她小时候往外家玩,家里就有许多护卫是伤残士卒,说起战场上受了兵刀之伤,这人一发热,大半就没治了。当然,这也有战场医治条件恶劣的原由,但这无疑是十分凶险的。
“湖姐儿,我今儿给你领了位名医来,他有方子,治这水火烫伤有奇效。”
李宁湖也不想死啊,这还有什么说的:“那快请人进来。”
贺思梧便对着外头唤了一声:“快请方大夫进来。”
不一会儿,便见一个白胡子的老头,身后跟着个背着药箱的年轻人,两人一块进来了。
贺思梧站起身道:“方大夫,还请您仔细给我这妹妹看看。”
方大夫很有点名医风范,挺冷淡的点了点头。
李宁湖对着小曲抬了抬手:“给方大夫看座。”
小曲忙又搬了个锦凳放到床边。
方大夫一撩下摆,在床边坐下,也不跟李宁湖说半句,直接就半闭着眼,手搭在她腕上切脉。
过了片刻,他收回手捋了捋胡须,漫不经心道:“让老夫看看伤处。”
李宁湖完全没什么脚不能给人看的想法,特爽快就让小曲把架高的脚上搭着的布巾给揭了,露出那红肿的脚来。
方大夫看着拧起了眉头,见这伤口已经有了脓了。
他叹了一声:“老夫尽力而为,看看能否减轻这位姑娘的苦楚。先把脚上的药给清理了,我再给上些新药吧。”
李宁湖这倒是受惯了的,让小曲给端了盆淡盐水来,忍痛看她拿着布巾打湿了,一点点清理了脚面。
方大夫朝身后的年轻人招了招手,这年轻人就打开药箱,取出个瓷瓶来,又从箱子里取出根羽毛,问小曲道:“这位姑娘,可有小碟子?”
小曲忙去取了个茶杯下的托碟来。
年轻人把羽毛放在碟子里,再将瓷瓶里的东西倒了一点上去。
李宁湖便见他倒的不是她常见的药膏,反倒是黄色的类似于油状物。
年轻人道:“请这位姑娘,用羽毛将这药油涂到伤处。”
小曲小心翼翼的接了碟子,手持羽毛,一点一点的往李宁湖伤口上刷油。
李宁湖发现这用羽毛刷药,倒比大曲小曲两人用布巾小勺之类的上药要舒服许多,基本没什么痛感。
等上好药,方大夫给留了一瓷瓶这样的药油,又给开了张方子:“此药熬成汁服用便可。好生养着吧。”
贺思梧领着医生看过了诊,便起身道:“湖姐儿,你先用着药。方大夫是我好容易才请来的,我得送送他。明儿我再来看你。”
李宁湖看着大曲送了贺思梧等人出去,她也没问方大夫关于自已病情的事儿,她心中其实相当有数了。见小曲端盆去倒刚才清理伤口的盐水,她对红曲道:“把这药油拿来我闻闻。”
红曲听了,忙道:“是,姑娘。”
她一手托着瓶子,一手拔了塞子,送到李宁湖鼻端一寸处。
李宁湖皱着鼻子闻了闻,这药油里有许多成份混杂,气味十分古怪,然而她不确定的是,自已是不是在其中闻着了一股……蒜味?
贺思梧送了方大夫出去:“方大夫,我这妹妹的伤,没有大碍吧?”
方大夫答非所问:“好生养着便是了。”
贺思梧皱了皱眉。
毕竟这方大夫是个名医。这年头,医者还属于百工的范畴,地位算不得太高。但人谁又没个害病的时候?一名好大夫,除了蛮霸的皇家,谁家也不愿意得罪。
方大夫不但是个名医,他的脾气也和他的名气一样大,贺思梧一个姑娘家,本身就面薄,自是不好追问了。
一路把方大夫送出了李家,方大夫便与贺思梧主仆一行分道扬镳。
方大夫身后的年轻人这才问道:“爷爷,这李姑娘的情形可看着不大好。”
方大夫点点头:“不错,咱们来得晚了些。”
年轻人摇摇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给人三日里就拉着从榆州府跑来运京,下了车我整个人都站不稳了,再快,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他停了一息,又叹道:“可惜了这么个花儿一样年轻的小姑娘……咱们可怎么同人交待?”
方大夫翻了个白眼:“怎么交待,如实交待!难不成治不好他还能杀了我?!”
李宁湖晚上让人把帐子放下,都退出内室去。自已躲床上,第一百零一次把自己的葫芦石给掏出来了:“葫芦仙儿?你还没醒哪?你醒醒啊!”
但这葫芦石硬是半点反应也没有,这回李宁湖拿着旁边一个杯子试着砸了几下,石头也没动静。
李宁湖也不敢真做绝了,给它碎了,毕竟心里总是存着一丝希望不是。
她放弃的把葫芦石给扔到了瓷匣里用酒泡着,倒下闭上眼睛。
她在另一个世界,是出车祸给挂的,葫芦石说是救她耗尽了所有能量。如果她再挂一次,葫芦石八成救不了,就真死透了。
不行,她得想想办法。
她不期然的想起了那药油里透出的一点蒜味,不清楚自已是不是闻错了。
以前她一直都没吃到过大蒜,心里以为这玩意儿怕是还没传入慧朝。
在另一个世界,她记得蒜不是中原这片地区的原生植物,大约是什么朝代传入中原的。
这一方世界中原地区物种与另一世界大致是一样的,有些外来物种传入的时间还是有所差别。虽然说烧肉什么的缺了蒜就缺了一半味,但李宁湖也不至于为了调个味就发展大航海了。
今儿却不期然的像是闻到了那一股味……也许是已经传入,但是并没普及种植。
如果有大蒜,那就可以制作大蒜素了。有一段时间大蒜素给鼓吹得特别厉害,什么抗菌消炎,什么对胃对心脑血管血液有益,什么抗癌抗衰,什么增加免疫,什么解毒保健……
别的估且不论,这抗菌消炎的功效,点亮了李宁湖。
她妈那时候做菜就要放大蒜,还买过许多瓶大蒜素保健品回来吃,后来几个跳广场舞的老姐妹还分享了自家做大蒜素的方法,特别简单。她记得就是给捣碎烘干,磨成粉再泡酒里,泡好后上面一层溶液就是所谓大蒜素。
她家什么不多,酒多呀,她妈就给整了一批,完了就给放忘了,等这波风潮过去,都直接给扔了。
李宁湖现在就死马当活马医,明儿画个图出来,让人给找找蒜再说,或者托贺思梧问问方大夫?
她想着想着,整个人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何时,屋里飘入一股香味,片刻之后,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借着窗外的一点月光,此人一动也不动的站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