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禺意说一声配合, 那是真的配合。xinghuozuowen
李宁湖画了作坊改建图纸, 列了材料清单,不到半个月,一切就已经准备就绪。
只是这事却是说易做难,陶瓷李宁湖是真上过手, 玻璃却只是看过工艺流程, 难免有些不尽不详的地方。
她给工匠们划定了方向范围,让他们反复实验,饶是如此,也花了两个月, 才把这玻璃给制出来。
因为这时代的琉璃是五颜六色的, 被称为五色石,同现代的玻璃还是有区别。李宁湖为了往这上头靠, 也就先舍弃无色透明玻璃,致力于彩色玻璃。
第一次制出来几块不成型的红色玻璃, 其中尚且有许多气泡,但仍然让整个工坊的匠人们兴奋欢呼, 一个个的喘着粗气,双眼直发光。
为首的工匠捧着红玻璃走到李宁湖面前, 像是捧着稀世珍宝。
李宁湖笑眯眯的看着:“做得好!大伙都辛苦了, 人人有赏!”
已经找到了路,她就不准备再多插手了,万万不可小瞧古代工匠的智慧,他们自己就能把这条路给玩出花来。
窦玄章拿了一块玻璃在手上掂了掂, 沉甸,冰凉,绚丽,与五色石性质相同,然而却比五色石更为剔透。他忍不住看向李宁湖,见她虽是笑着,但并没有过多的惊喜,仿佛一切早在预料之中。
窦玄章目光一动,露出一抹沉思。
一个月后,匠人们同心同力,给捣鼓出来一尊半人高的梅花摆件。
青石边上斜生出来一株梅树,褐色枝干虬结而形态优美,朵朵红梅点缀,整体通透晶莹,颜色有如水波一般深浅流转,精致美丽异常,当得上一句巧夺天工。
李宁湖真是服了!
她想了想,便让陶管事送去给袁禺意。
袁禺意当天就过来了。
他啧啧称奇:“没想到你真能制出琉璃。”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如此之大,如此剔透。他原本也不是不相信这小丫头,但确实没有抱太大的期待,只不过算是回报这小丫头常来陪伴他祖母罢了,没想到能得来这样的回报。
李宁湖道:“物以稀为贵,这样的精工摆件,很不必多了。一年出得几件就得了。倒可以做些琉璃珠子和钗环、把件。也可以制全套的器皿,但器皿如若都制成彩色的,就未免显得这琉璃不值钱了,还是都制成无色的吧。”
袁禺意翘着嘴角:“好,这些都由你做主。”
深秋之时,运京城内一间铺子放了小半个时辰的鞭炮,“琉璃宝阁”在最奢华的城东青龙街道开张了。
这间铺子让人十分诧异,一直以布匹遮住的墙面此刻才露出真容,墙面是一整副缕空雕花木墙,雕着华丽的游园赏花图,上边的人物多达一百零八位。起初很多人疑心,这样大块大块的缕空,怎么能遮风挡雨?但是经过时偶尔看见光泽一闪,那些缕空的地方似乎并不是空无一物。
再一抬头看门匾,“琉璃宝阁”?等等,这“琉璃宝阁”怎的发着五彩的宝光,上哪来这样的败家子,用宝石来嵌成这四字儿?
驻足观看一会儿,便认出这是以五色石,也就是琉璃镶嵌出来的。这更让人吃惊了好不好!
待走近了,就发现墙面的缕空处虽通透,但实则是有一层白水晶状屏障的,上哪找这么大块的白水晶?
这条街上路过的大都是贵人,并没几个胆怯的,当下脚一迈就进去看看。
这一进去,当门便见着个大屏风,这屏风上绣着水草仿若随波荡漾,这没什么出奇的,出奇的是上头的小金鱼全都是琉璃小鱼,一个个晶莹剔透,红艳艳的,各种灵动的游曳姿态,看得人叹为观止:宝物啊!居然就用在一扇屏风上!
绕过屏风,便见铺子内贴墙都立着一排排的多宝格,摆着成套的各式茶具、酒具、餐具器皿,皆如最通透无瑕的白水晶。
右侧便有个柜台,楼梯口有伙计招呼着各位贵人上楼看看:“各位贵人,小店这楼下都是白琉璃做的器皿,二楼则有五色琉璃,可要上去看看?”
这居然是白琉璃,不是白水晶么?楼上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一上楼,便见满室透亮,宝光氤氲。这楼上不单临街一面全用了他们所说的白琉璃,房顶都用了白琉璃瓦,采光极好。
靠墙放着陈列架,一匣一匣上好的五彩穿孔琉璃珠子,有大有小,有圆的、有椭圆的。
另有五色的琉璃耳坠子、琉璃簪钗、琉璃环佩、琉璃小把件和小摆件,这些却比琉璃珠子金贵多了,数量不多,每一件都用上好的木盒装着,只把盖掀开让人观赏。
虽然不多,但仍是把人的下巴给惊掉了,从来也没见过如此之多、如此成色的琉璃!
一时间这间“琉璃宝阁”以最快的速度风靡了运京城,这股热浪到了次年都还没有退却。
让李宁湖意外的是,最受欢迎的不是各色器皿,也不是钗环摆件。
如今运京城内的高门大户,最时兴的是排着队把家里的大小窗子换成透明琉璃窗,慢一步都是失了面的事儿。
李宁湖将琉璃作坊一扩再扩,琉璃窗的订单仍是一直排队,甚至有外地的量了尺寸,托了行商镖队订了琉璃窗,再小心翼翼的运送回去。
第二时兴的便是“琉璃宝阁”中的五彩珠子了。其实也可以理解了,后世的人也很喜欢DIY,更遑论一切都是手工的古人,串珠花,串耳坠,串缨络,串手串,缝衣服上,缝鞋子上……什么地方都用得着。
李宁湖再怎么样控制,毕竟是这样大量的琉璃制品流入市场,琉璃售价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断崖式下跌,虽然还是珍宝,但已然是低于玉石和各色宝石了,偏它又多彩绚丽,晶莹剔透,使得各家太太姑娘们做装饰时更愿意选择琉璃珠子。
市场有需求,琉璃珠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时至今日,除了原有的珠子,出现了诸如柱形珠、方形珠、菱形珠、多面珠、花形珠、多色珠,渐变珠,内画珠等多种多样的珠子。
是以尽管这些琉璃珠不如钗环把件售价高,但销量巨大,创造的利润多出太多。
李宁湖一下就给赚懵圈了,暂时没啥可干的,反正就想买买买。
早前说过,这运京的宅子田地是极难买到的,不单是银子的问题,也不单是因着少有人出手,还因着你这身份地位不到,有田地宅子要出手的,你听不着信,就是等听着了,也一早就给人买走了。
尽管如此,李宁湖也只让窦玄章给各家牙行都包了红封,不紧不慢的等着,一年多下来,倒也买入了个百亩的田庄,在城南入手了一套两进的宅子和一间铺子,都不算大,但李宁湖也很满意了。
已是入了冬,李宁暂且清闲下来,裹着斗蓬,在山庄一里边走动,一边与窦玄章说话。
“……东家,这卖身进来偷学造琉璃的,这月已经抓着第四个了。”
李宁湖最开始同袁禺意计划着造琉璃,这事悄无声息的,自然是无人觊觎。最初的那批匠人也是最值得信任的。
到了后头这琉璃宝阁在运京掀起了热潮,无数人想要掺上一股,都给袁禺意挡了回去。
到了如今,虽然是扩张再扩张,不得不买了许多人进来,但核心工艺还是由原先的老匠人把持,新买的人都分配完成部份工艺,并不能完全学到如何造琉璃。
可迄今为止,作坊上已经发现有数人都在明里暗里的偷学整个流程和配方。
李宁湖锁着眉,有些疑惑:“就算他心向着别人,但我们买人进来,也是签了身契的,他就算学了去,人也跑不了,一旦发现,便也没了退路,为何会如此行事?”
窦玄章看着她:“东家可会将偷学之人杖毙?”
李宁湖吓了一跳:“自然不会!”
窦玄章微微一笑,他看得出,李宁湖并非是怕背了个不仁的名声,而是她确实没有想过要掌握人生死。
“这些人虽是签了身契,但他身后却有一家子。”
李宁湖一怔,突然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他原本一家子都是别人家的下人,只独他被放良后到了我们这作坊上。虽是签了身契,但真正的命脉却还捏在别处呢?”
窦玄章微微点头:“嗯,自打抓着第一个,东家不曾重惩,过后自有无数人前赴后继。”
李宁湖不由有些讪讪的。她一向优待那些老工匠,老工匠们也愿意和她说话,有一回便同她说有个小子老绕着他们问东问西的。
李宁湖当时立刻就警觉了,让把人提来一问,果然是别家遣来偷学的。
李宁湖当时觉着人家也没学着什么,索性就让人以偷盗主家财物的名义给送官了。
但就算是学着了,李宁湖估计也下不了这个狠手。
只如今的确是麻烦重重。
李宁湖如今已经及笄,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生活条件极大的改善,比起初从乡下到达运京的黑瘦丫头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个子猛窜,身姿亭亭玉立,一张小圆脸,配上一双圆猫眼儿,成日里又有神,又爱笑,还有两个梨涡,是个甜姐儿。
看这小甜姐儿难得的露出满脸的愁色,窦玄章话音一转:“其实东家就是重惩了,情形也未必会有不同。”
李宁湖目光一转:“这又是为何?”
窦玄章叹了一声:“东家不忍伤人性命,这条性命却未必为他人所看重。”
李宁湖也跟着叹了一声,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尤其是她心里也清楚,一项技术不可能永远不外流,只能尽可能的往后拖延了。
“平日警醒些,寻常不让出作坊,不许单独行动,至少两人一组。且先如此,法子再慢慢想。”
窦玄章应了一声,看着李宁湖沉思的脸,他也有些出神。
他这个东家,出身农家,与世家权贵的行事作风格格不入,这倒不足为奇。但她偏偏又知晓些绝不是农家女该知晓的。那些酿酒方子此前从未现世,一个酿酒方子的成型,非得经过反复改进,她却并无此过程,心中早知该如何操作,这些方子便并非是她琢磨出来的。那么,她又师从何人呢?
琉璃就更是如此了,她眼一眨,就换了一种全新的琉璃制法……生而知之?
李宁湖回过神来,便见窦玄章望着她的眼神,深如幽潭,无端让她心头一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