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二郎袁禺意走进醉庐,便与窦玄章对了个正着,微微一怔,上下打量一番。xinghuozuowen
窦玄章穿不得绫罗锦缎,但李宁湖不亏待他,让柳婆子给他做了几身宝蓝色细布袍子,修长脖颈处露出一截洁净的白色领沿,头上一根竹簪,看着不像罪奴,倒像是洒脱名士。
袁禺意笑:“呵~窦玄章,看来你这天也没塌下来么。”
窦玄章微微拱手:“袁公子,楼上请。”
李宁湖想着这是条大腿,赶紧上边引路,将袁禺意领到二楼靠窗的位置。她这二楼虽然没什么雅间,但靠窗这几桌她陆续弄了些绿植来隔断,挡了旁人目光,却能看楼下人来人往,算是个十分闲适的位置。
引着袁禺意坐下后,李宁湖便道:“您稍等会儿,这就上酒来。”
李宁湖一片待客的心特别热切,这得要那个也不能少,完了李宁湖才发现托盘有点重,端不平稳,犯愁的看向窦玄章。
窦玄章眼一抬,十分识趣,一伸手托起:“我来罢。”他沉默的端上楼后离去。
李宁湖跟袁禺意介绍:“这樱桃酿和杨梅酿是算是小店的招牌了,但我给您只装了半壶。倒不是我小器,主要是想让您尝尝小店还未出售的一种新酒,胭脂小酿。”
李宁湖拿了个竹杯,给他将新酒倒了一杯。
胭脂小酿酒液色如琥珀,扑鼻一股杏子香,倒好分辨,必是用胭脂杏所酿了。
袁禺意端起轻嗅,半垂着眼睑浅抿一口,人跟骨头歪了似的用肘支着桌子斜坐着:“你家的酒有些共通之处,香、醇、绵甜、酒味儿足、后劲大。又各有不同,例如这胭脂小酿,便又独有胭脂杏的风味。酿得出如此美酒的酿酒师,竟愿意跟着你这样一个黑丫头?”
李宁湖便道:“区区不才,正是酿酒之人。”
袁禺意看这黑丫头努力压抑,仍不免有一丝得色,不禁笑了出来。其实这黑丫头比之初见,已然白净了不少。
李宁湖从托盘上端了一碟醋萝卜和一碟糖醋姜片、一碟卤牛肉摆好,这可是把她自己的零嘴都给贡献出来了。
袁禺意掂着酒杯,一手架在窗沿上,探出头,吊在屋檐下的三人正好和他目光对上:“我绝对是刚才想起啊,你们仨不带下人,怕不是要去干点什么偷偷摸摸的事儿?例如赌钱逛窑子……这样啊,那就太糟了,没人给你们回家报信哩,这得要吊到何时去?你们几个经常三天两头不着家的,恐怕得四五日后家里才想着要寻人?”
罗保济,王叶元,龙子云:“……”
罗保济咽了口唾沫:“袁公子,我们这也没招惹您啊。我们就,就招惹了一下窦玄章,这窦玄章从前和您也没交情不是。”
袁禺意晃着酒杯:“可这铺子的东家和我有交情啊。”
罗保济:“……啊?”
李宁湖也从窗口探出头去,打了个招呼:“三位公子安,我就是醉庐的东家。”
罗保济挤出个笑容:“这个,早知道醉庐东家是你这么个小姑娘,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为难你。要不我们就算了?”
他望向袁禺意:“袁公子,您让护卫把我们放下来,我马上就付银子,我想起来,我带了银子!”
袁禺意点了点头:“嗯,好。”
他扭过头,冲站在一侧的护卫道:“聋了吗?把他们放下来。”
这两护卫纹丝不动。
袁禺意便对三人笑笑:“还真聋了。”
三人:“……。”
李宁湖心想,这是把这两护卫荼毒得够够的了,不然不能这么默契。
她也看出来了,袁禺意就是想玩,跟她不一定有太多关系。
好吧,你就玩吧:“袁公子您慢用,我先下去,有事你您吩咐这柳婆子。”她指了指立在楼梯边等着酒客吩咐的柳婆子。
袁禺意点点头,趴窗口看着三人窘态下酒。
李宁湖下楼,见窦玄章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把刻刀,正在仔细的雕刻着什么。
李宁湖走过去,见他拿着的是块青田石,正在刻一个印章。
这种反刻着的文字她也看不明白,正好窦玄章放下刻刀,沾了印泥印在纸上看效果,她便瞧见“醉庐承平八年”几字。
李宁湖奇道:“怎么想起来刻这个?”
窦玄章看她:“东家不是说要在酒瓶的泥封上做个印记?每年刻一枚印章,盖在泥封上,防止旁人动手脚,一眼看去便也知何时酿造。”
李宁湖看了特别喜欢:“这个好!”伸手就要去接。
窦玄章手让了让:“莫急,还需雕琢。”
袁禺意上头逗弄三个纨绔,楼下街道上不少人来来去去的被吸引了目光
李宁湖目光一扫门外,见门口有一圈人驻足观看,她一想挺好,大家看见这仨被吊人,也顺便看见她家牌匾了,多好的广告啊!
她从旁边架子上拎下来一坛兰馥酒放在柜面上,拍开泥封,掀开盖,拿着扇子往门外扇酒气。
窦玄章看着她,紧抿嘴角,才勉强压下那丝笑意。
正此时,门外一人抬头看了一眼,立即怔住,匆匆的走进来跑上楼。
李宁湖没管,楼上有柳婆子看着呢。
此人四十多岁,中等身量,面白无须,拎着袍子就急速的上了楼。
柳婆子见这人上来,正要迎上去给引入座,谁知他直接就冲袁禺意去了,柳婆子便退了回去。
这中年男子绕过绿植屏障,一个箭步冲到袁禺意面前:“哎哟……公子爷,老奴正要去寻您呢。这仨怎么惹着您了?老奴替您收拾他们去。”
袁禺意斜挑眼角瞥他一眼:“别招我踹你。”
这中年男人居然一下就跪到袁禺意脚边,抱住了他的小腿,一张脸谄媚成朵老菊花:“求公子爷赏老奴一脚。”
袁禺意一下给噎住了,悻悻的哼了一声:“起开!”
中年男人腆着笑脸:“别介,别介,好容易遇上了,老奴得替老太爷问一声,公子爷这身子一向可好?有没有不开眼的人招惹您?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袁禺意不搭理他,偏这中年人就跪在脚边,脸上笑容都不带一丝变的。
李宁湖在楼下就很八卦,一边扇着酒坛子一边道:“窦管事,你以前就识得袁公子?他有什么来头?我看这仨纨绔在他面前跟老鼠见着猫似的?”
窦玄章手上刻刀缓慢细致的雕琢,微露笑意:“很好奇?”
李宁湖使劲点头。
窦玄章很专注:“此事是袁二郎心中过不去的坎,东家若是知晓了,难免在他面前露了痕迹,反倒不美,还是不知道的好。”
李宁湖一噎,拿手点头他:“好啊你,有机会我得憋死你。太晚了,我得走了,回头那三家人若赔了银子来,只管接着,借袁公子这张虎皮,我看他们不敢再兴风作浪。袁公子的酒钱就都免了,我请。”
帽子一戴,气呼呼的就走了。
窦玄章摇了摇头,放下刻刀,抬手将一边的酒坛盖上。
楼上袁禺意被这老奴给磨得不行,觉着酒都不香了,只得无可奈何的道:“行了,我吃得好睡得香,没人招惹,也什么都不想要,滚吧!”
这老奴知道见好就收,再招惹下去,怕不得受点皮肉苦了,笑呵呵的退出去:“这样就好,老奴也能回话去了。”
退到楼梯口,才蹭蹭蹭的转身下楼去,待到要出大门,又退了回来:“我家公子爷喝的什么酒,都给我来一份。”话说出口,才看到窦玄章。
顿时面色一变,似笑非笑:“窦公子,原来是您呐。”
窦玄章拱手:“朱先生,在下如今不过一罪奴尔。”
所谓朱先生哼笑了一声:“酒呢,拿来。”
窦玄章目光微动,动作却没有迟疑,到一边货架上取了酒来,还未开始售卖的胭脂小酿也从后院仓房中拿来,三瓶酒用绳子一扎,拎着递到朱先生手上。
朱先生与他没有私仇,何况袁禺意在楼上,自是不愿横生枝节,拎着酒便去了。
李宁湖快步回家,临到巷口,突然见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吓得躲在棵树后。
就见李雪梅穿着件芽白的软罗短襦,下身一条轻薄的石榴红裙。远远的看她走到门房处,不知和门房说了什么,一溜烟就钻了进去。
李宁湖这才敢走过去翻墙回去。
等到晚饭时,李老太问李雪梅:“今儿绣娘找你量身,原先家里穷,嫁衣太磕碜,重做也得赶紧了,完了找你扑个空,你上哪去了?”
李雪梅面无异色:“在园子里走动走动,一天天里吃了饭没事干,都肥了。”
李宁湖不由看了她一眼,她这是偷跑出去了?买通了门房?还不如爬树呢。不对,她穿得鲜亮,绫罗绸缎都不经刮,确实爬不了树。
正说着话,仆妇端上来一碟清蒸鱼,经过欧氏旁边,闻着这鱼味,欧氏突然面色一变,捂着嘴,胸中翻涌。
李老太一眼看见,立刻把李雪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老三家的,你这是有了?”
欧氏闻言,也是又惊又喜。
欧氏身边的袁妈妈立即道:“奴婢这就让人请大夫去!”
一家人喜气洋洋的,李雪梅看着,心下羡慕,自己将来也得要有这么一屋子人围着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