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五月,园中竹丛后半露出三间粉墙屋子,从中忽传来一阵孩童嚎啕大哭。xiashucom
园中做活的一个粗使婆子闻声撇了撇嘴,这情形几日来却是常见。
东边那屋子,窗子高高撑起,屋里靠窗摆着一张凉榻。
此时正有个七岁左右的男童趴在榻上手脚乱舞,然他背上却盘腿坐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压得他动弹不得。
就见少女一边压着男童,另一手往男童头上咚咚的敲,一边敲还一边声疾色厉:“你念不读书?!你念不读书?!”
榻下另站着个九岁左右的男童,正缩着脖子,一脸害疼的瞧着这一幕。
少女名为李宁湖,李家二姑娘。九岁男孩名为李叔韧,人称李三郎。七岁男孩名为李季恒,人称李四郎。
李四郎胖墩墩的,是真皮实,就这样被姐姐压着还能边哭边嚷:“姐,你是不是傻了?这书有什么好念的?咱们老李家祖祖辈辈,除了三叔,谁也没这根读书的筋啊!咱奶说的,前五百年,后五百年,咱家所有的文气全聚到三叔身上了,咱们啊,没分到文气,书它不愿意让咱们念啊!”
李宁湖冷声道:“什么文气?长什么样的?你看见过吗?别给自己找由头,只要定下心来学,不说考个功名,至少不做个睁眼瞎,做个帐房管事都好,识字的人总比旁人多些出路。”
李四郎嚎道:“大伯娘不是都说了,往后让三叔给我们各置一份田地铺子,等着收租子就够过活啦,要什么出路?大哥、二哥,他们也都不念书!怎么就你发了疯!”
李宁湖一把掐住了他耳朵,让李四郎嚎出了个新高度:“他们怎么样我不管,你给我记住,谁有都不如自己有,再说了,都这样指望着三叔,早晚把他给拖累死。自己上进一些,不说帮他吧,也能少拖些后腿。”
李四郎不听:“你……你给我起开!不要你管!我要去告诉奶!将来你出嫁了我也不给你撑腰!”
李宁湖把他耳朵拧出了花:“叫你没出息!叫你没出息!”
她以前就讨厌熊孩子,穿过来后这也就是个便宜弟弟,反正是没什么疼惜之心,下手挺狠。
李四郎再皮实,但也受不了这份疼啊,只得暂时屈服:“呜呜呜呜,念,我念,呜呜呜……”
李宁湖冲着站在一边的李三郎一扬下巴:“去端盆水来。”
李三郎早给吓得胆怯了,不敢不听,屁颠屁颠的跑出去让婆子给打了一铜盆水,接了端进屋来。
李宁湖这才起身放开李季恒,投了手帕来给抽抽噎噎的小胖子擦干净脸和手,再从小柜子里拿出来一盘枣泥糕,冲两个弟弟道:“吃吧。”
两个小子立刻忘了怕和哭,围上来抓起就吃,李四郎更是吃得直冒鼻涕泡。
李宁湖恶心得别开眼,等两人吃下去半盘子,她才夺了下来:“留着肚子,等会得吃饭了。”
要搁以前,两人肯定不乐意,但现在家里饭菜也很好吃,他们舔舔嘴,倒也没有反对。
李宁湖拉着两个弟弟,让他们坐在自己身边:“我问你们,大哥捡了知了壳,愿不愿意给你们?”
两小孩齐齐摇头。
“二哥摘了酸枣,愿不愿意给你们?”
摇头。
“大姐得了麦芽糖,愿不愿意给你们?”
继续摇头。
“那你们呢,剩下这半碟枣泥糕愿不愿意送给三妹四妹?”
两小子配上看弱智的表情,疯狂摇头。
李宁湖摊手:“这就是了,一大家子,搭把手舍点力自是不用说的,但把自己荷包里的东西送给别人,谁都不愿意,对不对?”
两小子脑子一转,这么简单的事儿,倒是能明白的。
“那三叔的东西,又怎么会愿意给我们?他愿意,三婶愿意不愿意?三婶愿意,将来三婶生的弟弟妹妹又愿意不愿意?”
李三郎若有所思,李四郎却眨着眼睛:“可是大伯娘说,三叔是一家人供出来的,就该……”
李宁湖不容置疑的一挥手:“大伯娘说错了!三叔是奶奶的儿子,这孝顺奶奶才是应该的。三叔做了官,在我们还小时,养着我们给我们衣穿饭吃不算过分,教我们读书识字指条道路也算应有之义。但谁听说过做叔父的还要给侄儿置田地铺子养一辈子的?赵大爷家里分家,一把锄头一口铁锅,几兄弟都抢得头破血流!兄弟都这样了,还能给侄儿置田地铺子?”
两兄弟在乡下的时候那是满村乱串,乡下一家人里人脑子打成狗脑子的热闹他们是没少看,一经提醒,全都想起来了。
李宁湖趁热打铁:“奶奶说这什么文气全聚三叔身上了,这全是她自个想的。你想想看,孙大爷家几代都生了六指的娃儿,说明啥,六指它能传下来;刘老爷家祖上是富贵人,下头一代代的都是富贵人,这富贵,也能传下来;白老爷家里呀,据说是什么耕读之家,代代都是读书人,代代往下传。
看得着的,看不着的,这不都在往下传?咱们老李家在三叔之前肯定也有会读书的人,但就没这读书的钱,显不出来。你们俩啊,我平时看着也是顶顶聪明的,肯定传承了这份文气,这书只要去念,将来肯定中举做官!”
两兄弟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意动。三叔一路童生、秀才、举人、进士中下来,往家里来贺喜的人一回比一回多,这风光样儿,他们怎么会不羡慕,自然也是发过几回类似于“我长大了要和三叔一样”的豪言,但每回都让李老太一烟杆给抽醒了。
但李宁湖却是在这拼命帮他们做梦:“读了书你们就变能得聪明,受人看重,非但我们家兄弟姐妹,就是在十里八村你们也是头一份。像当初三叔坐轿子回来,到时候让那群小屁孩们也把你们抬起来,指哪他们就抬去哪,你们说好不好?”
俩小子激动了:“真的啊姐?”
李宁湖道:“当然了!且不说远的吧,就说现在。你们不读书,我每天给一顿揍,你们读书,每天我的点心都让给你们。”
李三郎缩着脖子,咽着口水:“姐,我是听你话的,我读。”
李四郎瞪着李宁湖:“姐,你可得说话算话!”
李宁湖又打又哄,一身汗都出来了,总算是初部压服了这俩小子,但这还远远不够,往后还得天天做思想工作。
李宁湖是穿过来的,原身随着老李家上国都运京,舟车劳顿,水土不服,禁受不住没了气息,换了她活过来。
她病蔫蔫的入了运京,床上足躺了月余才病愈。
这一个月内她一直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半声出不出,只暗中熟悉着原身的记忆,了解到这俩小子是日后和她相依为命的人,不得不担起了教育重任,实则穿越前她婚还没结呢,对于教小孩是没半点经验的。
李宁湖在桌上放了个大托盘,里边填了一层平整的细砂,又取出一本自己从三叔书房寻摸来的《三字经》:“待三叔得了闲,我便同他说说,请他替你们寻一家书塾,我且先教你们认得几个字。”
李三郎站在她左边:“姐,你怎么会认字?”
李四郎闻言,挤到李宁湖的右边,也好奇的探头去看她。
李宁湖一顿,又若无其事的道:“所以我说咱奶说的不对,咱家文气并不只在小叔叔身上,我平日里听三叔念书,替他打扫书房时看他练字,自己也会了呢。”
说着她挽着袖子,拿了根细枝写下“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十二字。
俩小孩只见这字工工整整的,很像那么回事。
先前她又打又哄,两小孩都半信半疑,此时却多信了几分,皆因这读书识字在他们心中十分神圣,高不可攀,他们一家子都因为三叔读了书而翻天覆地,此时看着姐姐居然也能写出字儿来,立刻就忍不住对她有了敬服之心了。
李宁湖偷眼看俩小孩认真起来了,忙抓紧时机,指着这十二个字,一个个的念给他们听了,又把其中意思给他们解说了一遍。
俩小孩听得云里雾里,李宁湖想了想道:“我给你们讲个周处除三害的故事。”
说着把故事讲了一遍,总结道:“人一出生,本性善良,但因着每人际遇不同,能变好也能变坏,这周处成了恶人,但有人点醒他,他又变好了……”
这文娱活动匮乏的古代,俩小孩自然是格外喜欢听故事,两只眼睛不禁闪闪发光。
李宁湖再抓着李三郎的手:“今儿啊,我先教你们写一个字。”
“人”字不过两笔而已,等两人写完,她也不管两人写得像两条爬虫打架,一通瞎鼓励:“果然聪明!这般快就学会一个字儿了,除咱们老李家,村里其他的娃儿们可都不成!”
兄弟俩也是有些兴奋了,还真觉得这认字写字没啥难的。
李宁湖费了半斤口水,总算是给他们上了第一节课,这一课下来,两兄弟并不觉得如何难,反倒十分有趣,不由得对姐姐的话又信了几分。
李宁湖看了看穿外的日头道:“想也到午饭时候了,咱们去奶奶屋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