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剑破 第64章 真正的交心

李天和这些年受过不少伤，此刻仿佛生病般的体验，久未有过。

此刻他如同一只枯萎的花，蔫了吧唧，生无可恋。

赵修璟本来面色不善，心中压抑了许久，此刻见了这副模样，那膨胀在心间的气团，就好像装满气体的布袋子被戳了一个洞，一下子泄了气。

计划中安排赵修璟留守是二人商议后的确定，这是二人讨论时便确认的一点，一是为了那封印，二是他更能打，以备不时之需。

“如何了？”

“无碍。”

这毒确实无碍，眼下这情况，五分真五分演而已。

但即便如此，四肢末梢也隐隐发凉，李天和声音微弱，也没有力气去维持住那笑意。

这毒药确实对修士有毒性，附着在灵脉上，再加上魔气的影响，一时之间才让李天和措手不及。

体内的真气在各处流转，缓慢修复着，最多两天即可完全痊愈。

“如念方才来过。”

“嗯，他说什么了？”

赵修璟垂眸平静说：“那糕点确是他所指示，只是后来被人动了手脚。”

“我也有所思及，这样做，若有何疑虑，便可将矛头全数指向如念，即便其否认，我身为受害者也往往难以置信。但，此种手法实非高明之举。”

“如念没有动机。”

“对。我想此刻我中毒之事，应当已经在寺中传开，其余之事，姑且交由广陵法师自行处理，我们能尽一份力量便可，这几日，你也别出去，净禅寺怕是要变天了。”

李天和神志也被这莫名的微麻消耗了些，逐渐感到微微发热，赵修璟坐在床边，周身低温，李天和不由得靠近了几分。

察觉到这异动，赵修璟也有些紧张，低声问道：“怎么了？”

李天和对自己身子也了解，见多了，有点症状，很快也判断了出来，他轻声道：“有些发热，你去找些冷水和面巾来。”

“好。”赵修璟利落起身，动作十分快。

李天和这时才觉得意识有些模糊。

“看来乃是毒素使身体衰弱，真气尽数停留于灵脉之间，免疫机能减弱，因而有些受寒。”

喃喃自语完，李天和突然一笑，低声道：“怎么自己还诊上了，算了，睡一觉便好。”

人在混沌之中，会不自觉回忆起一些过去的事，而于李天和而言，上回受寒发热那更是要追溯到十一二岁的时候。

那时候，林远，宋晟轩两人还没入百花谷，师傅忙于天下事，李天和自知这种小病，也不想去叨扰谷里的师叔师伯，陪在身边的唯有赵大哥。

清和居内。

李天和年纪尚小，身子骨都还没长开，甚至还有些矮，盖着被子，露出一个小脑袋，身子无力，嘴上却不停地问东问西。

“赵大哥，听闻前几日你去了顺阳府？”

“嗯，天和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赵四此时已经二十多岁，青年人眉目温和，头发高高束起，黝黑的眼睛装着面前之人的好奇的神色。

“我听师叔说，那里跟百花镇很不一样，也想去看看，赵大哥能先跟我讲讲吗？”

“好，”赵四顿了顿，在脑内想了想如何构思，随后才说：“那儿的房子，整齐排列，红砖青瓦，到处都是牌坊，嗯..还有白糖糕。”

李天和早知道赵四不善言辞，但光是这些就很吸引人了，有些高兴地回应：“白糖糕，赵大哥吃过吗？”

“没有。”

“那下次路过，能给我带回一点吗，我们可以一起吃。”

“好。”

李天和突然乐了起来，笑的格外开心。

“怎么了？”赵修璟伸手抚了抚面前之人的额头，仍是微微发烫。

“我想到，上回，赵大哥给我带的糖人，画的一点也不好看，我的名字都写歪了。”

赵四默默侧目，他不想承认，那名字是他亲手写的。

他只得轻声说：“那人手艺不行，下回我换一家。”

“那我能一起去吗？”

小天和除了下山去过百花镇，除此之外，其他地方从未去过。

赵四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长大了就可以。”

说带着，李天和莫名有些失落，说：“我不想长大。”

“为什么？”

“上回我偷听到师傅跟赵大哥讲话，师傅说，赵大哥留下来都是为了我，等我长大了，赵大哥就可以放心离开了。”

赵四微愣，沉声问道：“天和，不想我走，是吗？”

李天和本就一直看着坐在床边的人，此刻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

“赵大哥其实也不想离开吧。”

赵四垂眸，轻声说：“是。”

李天和粲然一笑，明艳至极。

“百花谷是赵大哥的家，而我是赵大哥的家人，还有师傅师叔，赵大哥怎么会舍得离开。”

赵四无言望着那笑颜，心中好似被潮水胀满，不留一丝空余，那水逆流而上，来到眼眶，下一刻就要夺眶而出。

许是察觉到赵四的心情，李天和温声说道：“我也不会离开，永远，永远不会。”

犹如决堤之洪水，终究越过了侧壁。

谁也说不明白，这是否只是孩童的玩笑话，小孩子总是许下无数个一生的承诺，往如烟云般，转瞬即逝，消散于记忆之云海，但他想当真。

其实承诺从未被忘记，就像那个被木匣子久久尘封的银白色的和风剑，岁月流逝，本以为已不再在乎，银白剑柄早已成为记忆中琐碎无足轻重之物。

但当木匣再次开启，沉重的情感宣泄而出，连每个表情，眼神中何时闪过一抹忧愁都刻骨铭心。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声音，与那熟悉的面孔。

李天和忽而睁开眼，却发现记忆里决堤的洪水落在了自己的脸庞。

他下意识地去抹，才发现这水滴有些微凉。

这时李天和才突然意识到什么，抬眸望去。

都说垂眸落泪美人兮，君之一见难相忘，眼前景象，当真是如此。

“怎么哭了？”

李天和语气温柔，一时倒让人看不出究竟是谁卧病在床。

“我也不知。”

赵修璟神色冷静，却抵不过眼睫还微微挂着的水珠，衬得整个人格外委屈可怜。

李天和最受不了这人可怜的模样了，刚好此刻回了些力气，抬起手却也不够高，将将在面前之人脸侧擦了擦。

“别哭。”

“嗯。”

赵修璟说不上来此刻的心情，别样温情，却又别样陌生。

面前这人仍然温柔，却好似有些变化，明明是同样的笑容，同样的语气，但却莫名让他有了一分回到过去的错觉。

也许是身上还难受着，看着身旁这样的人哭着守着，李天和心中也难得化成了一滩水。

“我之前便想再与你谈谈，只是一直也没得空。”

“嗯。”

李天和总也觉得躺着仰视着人不方便，伸出左手，抓住了赵修璟的手臂，随后借力，半个人撑起。

赵修璟见状赶忙另一只手放在李天和的背上扶了扶，最后让人半靠在床头。

“怎么不躺着？”

“唔，如此总觉得气势都矮了一头，不便平等谈话。”

赵修璟无言。

“阿璟，我从未与你说过我的事与我的想法，是吗？”

赵修璟不敢问，李天和自然也没说。

“你以为，这些年来我是如何过得？”

赵修璟曾远远瞧过许多眼，他略有些沉默，片刻后道：“逍遥自在？”

李天和微笑道：“如此，说的倒也没错。”

面对面前之人的沉默，李天和没有过多停顿，而是继续说：“这些年来，我生活平淡，犹如闲云野鹤，远离尘嚣。与旧友相伴，日子也渐有滋有味，旁人只瞧我温和外向，既是如此期待於我，我便也如此做了。”

“岁月如斯，百年光阴如流水，便也就这样匆匆流过，然而，骗着骗着，便也把自己给骗了，唔，或许也算不得骗，只是逐渐，假象成为了真实而已。”

说到这李天和轻轻笑了声，随后问道：“阿璟，你还记着，再次相逢，我为何突然与你提到同龄人与过去吗？”

赵修璟微愣，回忆起那时的场景，想起了什么，不由得低声复述道：“世间能存活之久的修士本就甚少...”

李天和颔首。

“修士之生命无穷无尽，然亦有终结之时，并非每一位能恒久与你共度光阴。”

赵修璟侧目，红眸闪动。

“这是，当时，清心山所言。”

“正是。”

李天和也思忖了片刻，似乎还在犹豫，于是他看了眼赵修璟，只瞧到红眸之中的沉静。

于是他才淡然一笑说：“我心中有一个无声的溃烂的窟窿，就连我自己也不知，唯感不安、焦虑、懊悔纷至踵来，我常想，究竟是何物令我如此痛苦。但我自己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天和微笑着，赵修璟却倏地心中十分难受，那窟窿在这一刻，从昔日的李天和身上，转移到了他身上，痛的难受，痛的无声。

“似有人掐住脖颈，无法动弹。问过师傅，师傅也不言，我却能瞧见他的担忧，我不愿如此。因而，我是自己封印了所有带来痛苦的情感，如此百年才有了今日微笑从容、千锤百炼的李天和。”

赵修璟自重逢，眼看李天和游走于人群之间，如同飞入菜花丛中的黄碟，轻盈自在，长袖善舞，微笑间，笼络人心。

平日里没有他人，便逍遥自在，从心所欲，但不变的，仍是那动人的笑颜。

惟有数次，偶尔间流露出悲伤与执念，但顷刻间皆被浅笑所掩饰，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交心之际，也常笑容满面地看着他将心掏摄出来，却将自己的心收着，不为外人所见。

原来，难眠的日夜，从来都不只属于他一人。

其实，他未曾变过。

“阿璟，不，应当是赵大哥，其实我从未忘记过。”

赵修璟心漏跳一拍，深吸一口气，有些害怕，他所要的答案，只是个错觉。

“未忘记过什么？”

李天和又动了动，从半靠着，到半个人完全立起来，贴着靠近床头，眼睛与面前之人平视着，目光直直盯着那微闪的红眸，方才郑重说道，

“我也不会离开，永远，永远不会。”

赵修璟再次没控制住，泪花夺眶而出，呜咽之声也全然憋不住了。

李天和只是温和地继续说道：“对不起，我没能遵守那誓言，因此，我还愿在这话上再加一句。”

“什么？”赵修璟此刻声音沙哑无比，说话还带这些鼻音，分外令人怜惜。

李天和并不躲着他的视线，用着最温柔，最呢喃地声音说，

“这一次，我愿许你三生，永不分离。”

赵修璟元神中的线一瞬间断掉了，大脑一片空白，却下意识地起身抱住抱住了身前之人，吻了上去。

李天和此时全身乏力，且不谈纵容不纵容，本来就无力挣扎，心中充盈万分，便也由着他去了。

赵修璟的吻，行动大于思考，那线一断，落下的泪更是如汩汩泉水，接连不断，同样打湿了李天和的脸庞。

或许是李天和此刻没了力气，真气疲于在灵脉中奔波，加上真正的心意相通，不同于从前，此刻完全是陷入到对方的漩涡之中，被迫承受，没有束缚，却堪比束缚。

与那完全停不住的泪和凄惨寂寥的赤眸营造的可怜兮兮的神情，他嘴上却一点也不可怜，好像那嘴不像是在亲吻，而是在与魔修打架。

好不容易停住了，他只是低声说了句：“我也是。”

李天和还没缓口气，下一波进攻再一次袭来。

不知道多少波走后，赵修璟好像才神志回归大脑，意识到眼前所发生之事，彻底打住了，李天和原想说两句，只是还没开口。

赵修璟反而沉下来，有些委屈地先说道：“抱歉。”

李天和本就一口气喘不上来，此时当真是有些被卡住了。

看着哭的通红的眼圈，和还未干涸的泪珠，李天和又说不出责备的话，只能拍了拍他的肩，温声道：“没怪你，阿璟，既然今日已与你许下承诺，你可便是我的人了，想做什么都行，总之，别哭了。”

“嗯。”

“去洗脸吧，凉水还有。”

“好”

赵修璟此时回想起来仍然是有些悸动，心脏狂跳，大脑一片混沌，理智堪堪只回归了一半，整个人轻飘飘的。

多年夙愿，一朝实现，砸的人神志不清，无时无刻都怕这只是空中楼阁，虚无缥缈，好似多瞧上两眼，面前之人就会逐渐消散于顷刻间。

赵修璟好似回到了小时候，母亲一松开手，就害怕焦虑，唯有肌肤相触，那温热的温度才能让人心安下来。

李天和眼看着这说话做顶着冷静地面庞，但无论是脸上的泪痕，红眼圈，还是说话做事全都慢一拍的赵修璟，就觉得有些可爱。

“阿璟，帮我也擦擦，我脸上也都是你的泪。”

两秒后，赵修璟转过身，说：“好。”

擦完，李天和默默躺下，微笑道：“陪我睡会。外头的事，与我们也无关，别去掺和。”

李天和说着让了个位置。

赵修璟又楞一会，然后才默然地僵硬地掀开被子，躺下。

“这床也不大，离我那么远作什么，过来。”

“......好”

李天和本来就有些发热，这会有个人型制冷法器，安心的贴了上去，一把抱住。

“唔，体温低些也不错。”

忽视掉怀里僵硬无比的人，生病与毒素的消耗，又说了半天话和被人按着吻了好一会，李天和本就精神有些疲惫，闭上眼，很快便睡着了。

这章写完，我在寒风中走了俩小时才缓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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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真正的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