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剑破 第48章 感情

走到塔顶，几幅高大的壁画，占满了四面墙，四张巨大的壁画，描绘的是凡人的一生，出声，成家，立业，与不甘而死。

与下面不同，四面墙分别有一扇小门，外头有一圈回廊，只是小山包不高，站在回廊往外看，也只能看见矮矮的山头和一片绿色。

只是作为神医冢的最高之处，李天和再不感兴趣，总也来过无数遍。

从位于西侧的小门缓缓走出，眼前的景色逐渐明亮起来。这一面恰好背对着清心山，所看到的是稍微矮一些的远处景色。西面在四周各异的景致中，被李天和评价为风景最好的一面。

回廊不宽，成年人走三步就到底了。

此时一个黑色人影，似乎已经在石栏前站定多时。

李天和心生些许惊讶，然而又并非完全出乎意料。

“阿璟。”

那人并未回头，只是轻声说道：“你来了。”

李天和本也有话想问他，快步走到赵修璟身旁，一半靠在石栏上，一半抚着壁沿。

“怎么突然想到要来这？”李天和轻笑。

“来这想一些事。”赵修璟语气略显疏远。

李天和并未在意，而是将心中堆了许久的话缓缓吐出口：“很抱歉。”

赵修璟微微转过头，冷静地问：“为什么要道歉？”

李天和迟疑片刻，还是开了口：“我相信你说的话，我也没有开玩笑。”

“什么话？”

“你说得，”李天和顿了顿，温声道：“你不会离开的，对吗？”

赵修璟包裹已久的坚硬外壳好似被无形之中的锤子敲碎，身形有些微微颤抖。

双唇微颤，镇定许久，他沉声道：“是。”

如同一颗巨石砸在平地上，砸出一声响亮而又炸耳的‘砰’，只是很快，又四分五裂。

李天和叹口气，坦白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与你说话，说重了，怕你想太多，说轻了，也怕你想太多。”

赵修璟内心微凉，独自一人行走过百年光阴，这颗心也封闭了百年，与他沟通，让天和困恼了是吗，可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天和细细观察着面前之人的神色，立马捕捉到一闪而过的迷茫，他温和一笑，继续说：“只是，阿璟，我想与你说话，我想知道你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该如何说。”

李天和笑了笑，没有给出答案，只是突然问道：“你怀念过去的我们吗？”

“嗯。”

“世间一切都有些不同，若我同样告诉你，一切也永远不会返往最初，你会失望吗？”

这问题在赵修璟脑中盘旋，他没有立刻作答。

曾经的无数个无法入眠的夜里，曾魔怔般的不断幻想着过去种种，清心山上的一花一草，亭边少年的一颦一笑，好似在眼前，只要伸手，便可触及，只是现实，总是如此残酷，如镜花水月，一碰就碎，他只好守着那幻想，不去打破。

对过去的日子，说没有眷恋，那一定是自欺欺人。

就如同现在，站在李天和的面前，他都好似能幻想那脸上可能会露出的多么灿烂而明朗的笑容。

想到此，赵修璟沉缓地点点头，低声道：“我会。”

李天和并不感到意外，仿佛早已洞悉了他内心深处的所有想法。突然粲然一笑，笑颜如花，用着清朗的声音，温和地说：“可是赵大哥，我们都已长大成人，一切难道不好吗？”

一瞬间，时间宛若倒回到第一次爬到神医冢的最高处，来到这回廊的时候。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收敛了，又变成了那个温和的李天和。

“我一点也不好。”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从来都不值得。

李天和有些好笑，二人差不多高，他抬高手摸了摸赵修璟的头道：“怎么会，你好得很。”

赵修璟微微侧过头，躲了躲头顶的手，轻声问道：“哪里好？”

“修为高深，长得好看。”

“那陆弘，江淮？”

换句话说，修真界，谁长得不好看，从前不好看的，修完仙的也都变得气质出众，而高阶修士中美人更是不计其数。

李天和只是莞尔道：“唔，我觉得，你最厉害，你最好看。”

“我没有。”

“好吧，阿璟，那你觉得现在的我如何？”

赵修璟闻言，下意识地打量起李天和，才刚扫过他笑眯眯的眼和微微扬起的唇，便止住了目光，低声说：“我觉得，很好。”

“既然如此，还要纠结什么呢？有什么心里话，是不能同这么好的我说的吗？”

这话从别人嘴中说出来，是有一些臭不要脸，但李天和却说的光环加身，让赵修璟骤然有了倾诉的愿望。

“我...我并非是不想说，而是有太多想说的，不知从何说起。”

“既然如何，我来问如何？”李天和放松体态，整个靠在石栏上。

“好。”

“那就从今天早上的事开始说起，你当时在想什么，生气了？”

赵修璟轻轻摇头，

“没有，我只是，有些不愉快。”

“不愉快于我的态度？”

“是，我觉得...”赵修璟小心寻找着措辞，方才说：“你不相信我的承诺。”

“很抱歉，当时我其实有些被吓到了，很久没有有人如此认真地对我说话了，我其实有些慌不择言。”既然赵修璟说了心里话，李天和自然也不瞒着。

“慌？我以为，你并没有放在心上。”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学点装装样子呢，抱歉。”

“不用道歉。”

既然话说开到了这步，李天和自然也不愿就这么停下来。

“有个问题困扰我了许久。”

“你说。”

李天和皱着眉，说：“其实我也不知该如何说，我只是觉得，阿璟你最近有些怪。”

赵修璟难得有些错愕，试探地问道：“哪里怪？”

“我觉得你好像，情绪丰富了许多？”李天和确信这不是错觉，时而灼灼的目光，时而沉闷的语气，而且——

“还变得有些黏人。”

内心所想突然被别人光明正大地点出来，赵修璟本就不平静的内心，如火山爆发一般膨胀。

“我以为，你都没有注意到。”

赵修璟内心忧大于喜，论喜欢的人实在是太聪明，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怎么会呢，我并不迟钝。”

赵修璟有些哆嗦，却只能强行镇定下来，平和地说：“我只是突然有些感悟。”

“对什么的感悟？”李天和有些好奇。

“...感情。”这两个字好像是烫嘴一样，赵修璟说的极其含糊，却清晰地被李天和捕捉到。

“哦？是我所理解的那个吗？”

从即使交心的此刻，都一脸冷静的赵修璟脸上，李天和除了他说的这两个字之外，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无法读出跟‘感情’有关的元素。

这让他说的话有些割裂。

赵修璟本着既然已经开口了，无论接下来说与不说都不会有太大影响的原则，毫不犹豫地表达了肯定之意。

“是。”

李天和开始仔细回想，却发现并非无迹可寻。

赵修璟没有多说，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李天和也并不蠢，自然不会认为赵修璟这样用心的人会是其他人。

有些怪，却似乎能理解。

将此事带入来看，这也完美地解释了为什么李天和开始感到二人之间的相处有些别扭。

简单地说，就是你把他当作好朋友，而他却心怀不轨。

最无法理解的是，李天和并不排斥。

这实在是，有些超纲。

“什么时候感悟的？”李天和十分平静。

赵修璟叹口气，保持镇静地说：“秘境之中。”

李天和迅速在脑内将全过程走了一遍，最终停在了那个下午。

“那些信？”

“是。”

李天和真是有些牙痒痒，十分后悔秘境之中，趁着周墨十分虚弱，没有给周墨多来两拳。

“可是，为什么？”

这问题实在是问的没有由来，李天和一问出口，也自认为有些怪，他平日里帮不少朋友解决过感情问题，自然也明白，没有为什么，

“抱歉，如果你不想说，我可以理解。”

李天和以往展现的温柔，在这种情况下却显得残酷而无情。

赵修璟的唇角微微下压。

他的内心宛如一杯酸涩的酸梅汁，充满了酸楚的味道，仿佛每一滴都带着苦涩的回忆。他努力掩藏内心的酸涩，然而无法完全遮掩那些令人痛苦的回忆，它们时常涌上心头，让他感到无奈和痛楚。

他仿佛被困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中，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酸腐的空气，让他的胸腔充满窒息感。就像有一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身体，让他无法逃离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和束缚。

不知过了多久，岁月轮转，天地变幻。

“往昔之时，我曾与那周烨说，他招惹不起你，这不是威胁，而是真心。”

“他所述之言，我难以领悟，亦无意深究，无心也好，回避也罢，不过如此了。”

“自由之风，无法停留于一地，我对此亦有所了解，所以我从不过度思虑。”

赵修璟的话有些没有逻辑，像是想到哪就是哪，却分外地动人，李天和默默听着，并未打断，也许赵修璟这辈子都不会再说这么多话。

“只是那些寂静的夜晚，有些难捱，我可能想了些，却也没敢深思。”

赵修璟的神情宛如被困在水中的溺水者，不停地挣扎，只为能再次感受一口新鲜空气。

“毕竟抱着镜中花，水中月地自欺欺人，有些可悲。”

“这些日子来，就像一场梦，天和，眼前的你，是真实的吗？”

这话听着如此可悲，李天和不禁有些心疼。

他轻轻抚上面前之人的脸颊，轻声说道：“当然是，阿璟，我怎么会骗你。”

赵修璟握住那只手，沉声道：“天和，其实你说错了，你说你变了，我却觉得不是如此。”

“怎么？”

“你其实，一直都很温柔。”

李天和哑然。

“或许是这些日子，实在太像黄粱一梦，又或许是其他原因，是我没忍住，让你困扰了，抱歉。”

“什么意思？”李天和皱眉。

“我从不要求许多，其实话不挑明，一辈子就这样，也已比我所能想到的结局要好上许多。”

赵修璟自然看得出来，李天和没有那个意思，他照顾自己，对自己好，其实只是对朋友的好而已。

“已经足够了，今天的话，忘了也好，记得也罢，不必放在心上——”

突然一只手强行掰过了他的脸，赵修璟有些错愕，说的话也便中断了。

转过头来，眼前自然除了李天和没有他人，但却与想象中的神态大相径庭。

李天和身上似乎染着火光，神色有些怒意，眉头紧皱，就连那扬起的唇角都往下压去。

赵修璟一刹那，有些迷茫。

紧接着，李天和劈头盖脸地就把话说了出来：“你自己这样自怨自艾，又是为了谁而表演呢？我早就对你身上这种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卑微和寂寥感感到不爽了。你从不问问对方的想法，埋着头自说自话，是不是觉得自己真可怜？”

“你跟我说了一堆杂七杂八、戳中心窝子的话，最后还可怜巴巴地说一句‘不必放在心上’，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酷无情？”

“对对，你那令人心疼的遭遇，我听完转头就能忘了，事了，继续和你相处，你好我好大家好，继续玩朋友的游戏？你想得倒是非常美啊？”

“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温柔。”

这番话如一记重击，猛烈地降临，瞬间将原本充斥着忧愁的氛围击得支离破碎。

赵修璟默默无言，心中一片茫然。

李天和虽然说了一通话，但内心的怒火似乎还未完全平息。他只是看着赵修璟可怜的模样，没有再多说什么。

赵修璟的情绪不对劲，为了避免自己不小心说出更加伤人的话，李天和匆匆转身离开。在离开之前，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下午的药汤别忘了，我会让小玖把药材送过去。”

赵修璟的脑内一团浆糊，就这么目送着这背影渐行渐远。

如果说此前赵修璟仿佛一直活在那个不真实的，虚幻的美好之中，那么此刻所有的虚幻都被这些话，砸的七零八碎，仿佛终于落入凡间，而不是脚底虚空的飘在半空中。

这种突然从梦境中摔落的感觉有些痛苦，却也让人心头发烫。

赵修璟从未见过如此动怒的李天和，即使是从前二人争吵时，年少时的他也只是幼稚地张牙舞爪，那与其说是动怒，不如说是一种情绪冲突。

这样的李天和让他感到陌生，却也感到真实。

直到诸多感情回味过后，赵修璟一片混沌的大脑似乎才起了作用，开始回忆起李天和话。

然而，每一个字的回忆都像是被重物砸中，给他带来了一种剧烈的爆炸感。

他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抓住，产生了一种深刻而钝痛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心脏被扭曲、挤压，让他难以呼吸。

天和他没有拒绝，不是吗？

这种认知再次让赵修璟有些恍惚。

——

“没答复不是意味着拒绝吗？”

“当然不是，暧昧的小把戏罢了。”

——

我承认哈，这章，让我在寒风中走了两圈才冷静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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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