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湿气太重,若雪快要冻僵了,想生点火取取暖,正巧看见角落里有零散的枯草。
她起身去拣枯草,杨谅瞅了她一眼。
若雪刚刚翻开角落处的石块,忽然从底下窜出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蜘蛛,她想缩手,可是因为冻得麻木了,手上反应慢了一拍,只觉得针刺般的痛感从手腕传来。那只蜘蛛咬了她,却不逃走,还在边上慢悠悠地爬着。若雪看被咬的地方破了皮,为以防万一,她用力将破口处的血挤出来,然后抽出丝帕包扎好。
杨谅起先没在意她,后来觉得异样,多看了两眼,看到边上那只蜘蛛时他刹那间变了脸色,冲过去飞快地扯开她手上的丝帕仔细检查,那伤口已经肿了起来,他狠狠瞪她一眼,“你不要命吗?这是毒蛛!”
若雪惊愕之余没来得及发话,也不知该如何处置,杨谅解下丝帕扎紧她的小手臂。
“毒性很强吗?要不要找点草药……”若雪问他,他却不回答,只用双手扣住她的手腕,不假思索凑到唇边,在若雪吃惊时,他已经用嘴吸出伤口中的毒血。
若雪想抽回,却被他死死钳制住。她再想抽的时候,竟感觉身上使不出什么力气了。身子软棉棉的,脑子空空的,眼皮渐渐变重,什么也记不起来,只想倒头睡去。
混沌中她头一歪,失去了知觉,整个人依靠到他的肩头,杨谅惊起抬头,一看她的神色,立刻明白她体内毒性已开始发作,若再不解毒就有性命之忧。
他挽起袖子,单手取出藏在腰间袋子里的石耳,放入口中嚼碎,而后小心翼翼捧起她的脸,将唇轻轻覆上去,用嘴渡药给她。
唇与唇相触,那一瞬间的柔软,很短暂,也很漫长,四周寂静无声,鼻息间只有那人的呼吸。他的动作蓦地顿住,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苏醒,与那份柔软产生了共鸣。
“你不能死!”
洞外的雨仍在下,他低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毅然背起若雪出了山洞,朝山腰方向急行而去。
——
雨势渐收,风却越发大了。一路狂风夹杂细雨,杨谅施展了轻功加快脚程,可始终是背着一个人,风雨加上重量的负荷,即便是如他这般好的身手,也行得磕磕绊绊,回到半山腰时,他已浑身狼狈,几乎虚脱。
听见扣门声,如景急着去开门,刚迈开步子,复又想起此时正坐在厅里的王世充。于是,赶紧朝坐在上首的他欠身道,“应是我家公子回来了,奴婢去开门,大人请稍候。”
王世充喝口茶,点点头,看如景打了把伞出去。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还未碰及低案,就被一双青葱般细白的手先接了过来。她缓缓将茶盏放到案上,又柔柔地抽出丝帕替他拭掉嘴角的茶渍。这女子紧挨着坐在他身旁,两人甚是亲密,可她又不似一般人家的官妓,动作举止没有半分的媚态做作,身上那袭翠绿长裙更是让她整个人显得格外清雅脱俗。
王世充眯起眼睛直笑,一把将她搂进怀中,“现在没人了,快让我亲一口。”他边嚷着,边把脑袋凑过去。
“大人,您就饶了妾身吧……”如夏在他怀里浅笑着躲闪,最终半推半就让他在脸颊上亲了一口。她说笑如常,可眼角的余光随着如景飘到了厅外,胶着于细雨迷蒙中那扇朱色的大门上,漾出一**的渴望。
当如景兴冲冲打开大门,门外的景象不禁令她大吃一惊。
“公子?!”,她失声低叫,手上一松,油伞跌落到水塘里。
杨谅依在朱门边,手上横抱着若雪,那身黑袍湿透,袍子的下摆及衣袖被树枝划破,沾满了泥污,束发的发冠在奔忙中掉了,满头乌发凌乱地粘在一起,遮住了大半张脸,此刻脸上的神情虽看不见,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仿佛失了魂魄般的仓皇是怎样都掩饰不住的。
如景不敢相信,从来都是风度翩翩的公子,竟会如此狼狈。
杨谅的声音浸满疲惫,“先带她回房,换身干净衣裳,我拿点药就过来。”
如景愣了半天,回过神赶忙扶住若雪,连声应下,又暗暗自言自语,“这是怎么了?两个人出门时都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这样了……”她半扶着若雪朝后花园走,忽地想起厅里还有人,“公子,王大人和如夏来了……”
她话还没说完,如夏已施施然站在他们身后,她将手里的伞微微斜到杨谅那边,为他挡着风雨,眼里的光亮却在看到若雪的刹那暗了一暗,脸上写满疑问和厌恶,“公子,她……”
王世充见她们久去不归,也徐步走来。瞧见杨谅的模样先是一愣,而后又瞟到他身边的若雪,很快脸上浮现出兴味来,“二弟好雅兴啊,这样的天气还带着姑娘出游,对了,这位应该就是上次……让你很上心的那位女子吧?”
杨谅抹去脸上的雨水,低头露出一丝笑容,苦涩中带点幸福,竟是说不出的风流潇洒,“令大哥见笑了,内子本就体质柔弱,在山上淋了雨便晕了过去,待在下用点药便可无碍。”
“内子?”王世充忍不住吃了一惊,表情怪异地盯着若雪看了又看。
杨谅笑道,“外面还下着雨,大哥进内厅用茶吧,小弟换身衣裳立刻过来。”他一面笑着,一面不着痕迹给如景递了眼色。
“奴婢带夫人回房了。”如景小心扶着若雪,在一众目光下朝后院快步离去。
王世充回到前厅,端着茶却未喝,仍想着刚才的情景。如夏也是兀自出神,什么话都没说。
“内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王世充喃喃自语,忽而笑着摇起头来,冲如夏说道,“你家公子还真是让人费神呐,照说我俩兄弟交往也颇有段时日,可有时总觉得他是个捉摸不透的人。怎么看都该是个风流多情的男人,却料不到竟是个痴情种子,不过,依我看这女子也不简单,竟能栓住他的心,夏儿你说是不是?”
如夏这才回神,微咬着唇勾了勾嘴角,眼中笑意全无。
王世充缓缓啜了口茶,似乎在思索什么,“怪了,我怎么总觉得这个女子有些面熟,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他的一番思索被杨谅的声音打断。
“大哥久等了。”
杨谅从厅外缓步进来,已经换了身水蓝的衣袍,料子是上好的胡锦,乌发用玉冠挽起,整个人神采奕奕,全然没有了刚才的落魄狼狈。
王世充起身迎上去,“恭喜恭喜,二弟是何时办的喜事?为兄的可是连杯喜酒都未喝上。”
杨谅赔笑道,“内子喜静,外人见得少,加上两家长辈都已不在人世,故而操办从简。不过这喜酒一定会给大哥补上,小弟准备了一坛上等女儿红,请大哥用了晚膳再走。”
美酒美色从来都是王世充的心头好,他自然不会拒绝,心花怒放笑着直说好。
杨谅在王世充身上也是下了功夫的,投其所好,进退得当,两人的交情早令他们兄弟相称,外人看来他们也是情谊颇深。两人把酒言欢,一直到深夜,如夏才伺候着酒醉的王世充离开宅子。
——
夜深了,如水波般的月光下,一抹俊朗的身影出现在后院的小径上,幽幽夜风中显得几分清冷。
若雪休息的厢房内亮着暖暖烛光,这时,门被敲开。
来人带着些微醉意,脸上面无表情,可那双眸子却很是清明。
如景禀道,“公子给的药,奴婢已经给姑娘喂下了,如今她人还未醒,仍有些发烧。”
杨谅点头,挥手让她出去。他轻声走到屏风后,默默看着榻上熟睡的人儿。
他看了一会,轻轻在榻边坐下,拉过若雪的手腕把了下脉,又重新给她放回被子里。
若雪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因为发烧额上沁出了汗珠。杨谅拿过榻边水盆里的丝帕,替她擦拭。许是因为喝过酒的缘故,他琥珀色的双眼显得有些迷蒙。烛光下她细致的脸庞映着淡淡的光晕,有种不真实的美,他放下丝帕,似乎有些犹豫,他的手缓缓伸向她,一寸寸,一厘厘,指尖慢慢划过她的脸庞,抚上她纠结的眉心。
睡梦中,若雪仿佛感觉有人在渐渐靠近,而后坐到她的身旁,那气息似遥远似熟悉,烧得有些微烫的额头因为他冰凉的手指而感到舒适,那触觉是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犹豫。是他吗?是萦绕在自己梦中的那个人吗?是霸占着她的心房,无法抹去的那个人吗?
似乎流连不舍,许久之后,手指才缓缓离开她脸庞的肌肤,那样温柔的触感在慢慢消失,若雪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向往,猛地伸出手想留住那份温柔,慌忙中拽住的是他垂下的衣袖,也是冰凉滑润的触感,他离开的手在这瞬间顿住,她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感觉到他修长用力的手覆上她的手指,像是回应她的渴求,她心头一松,眉头渐渐舒展,
心底的恐惧消散,带着痛苦又有些甜蜜的声音在喃喃低语,“秦大哥……别走……”
那样冰凉的手又是重重一顿,似乎停止了很久,而后立刻松开了她的手,非常用力非常果决地将衣袖从她的手指间抽出,任凭她牢牢地近乎哀求地不愿松开手指,仍是被他硬生生地一根根扳开,直至她的手心空空如也,像从未抓住过任何东西。
她费力撑开沉重的眼皮,想要再望一眼他的背影,然而掀开的一丝光线中,她见到的却是意想之外的那抹冰冷水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