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逐渐转热,偶尔有风从半开着的窗外吹进来,带来一阵热浪。
若雪坐在窗下,手上握着一支莹白的玉簪,玉簪所触的肌肤,沁入丝丝凉意,指甲轻轻扣着玉簪,毫无意外,听到了悦耳的脆响。
她的唇浅浅弯起,却全然看不出笑意,更多的倒象哭笑不得似的无奈。“真是上好的玉啊。”
如景点头,“恩,听说是罕见的羊脂白玉。公子说了,那日酒后失态,得罪了姑娘,这支玉簪作为赔礼,还望姑娘不要介怀。”
“赔礼……”若雪轻哼,这就是他要给的补偿?!将手中的玉簪放到低案上,推回给她,“我虽看不见,可心里却是清楚的。他是酒醉还是清醒,他究竟想怎样,他自己最明白。他赔礼我收了,可这支簪子我收不起。”
“你还在生公子的气吧?”如景瞥一眼玉簪,没心没肺的挂着笑,“尹姑娘,如景晓得公子在你沐浴时误闯是不对,可既然公子都赔礼了,还送你这么贵重的簪子,总可以原谅他的吧。我还从没见过公子给谁赔礼呢。”
如景拿起玉簪,准确的插到若雪的发髻上。
“如景……”若雪叹口气,不再与她解释,“你终究是他的人……”
——
那日之后,公子未再出现,被搅乱的日子又恢复之前的平静,若雪也未继续纠结于那晚的事,试着放下心来。
一连数日,如景好象都很忙,白日里陪着若雪的时间慢慢减少,她不说原因,若雪自然也不问。
可即使再忙,如景照旧每日清早和傍晚都来协助若雪洗梳,原本若雪是婉拒的,可见如景这般坚持,便不再推拒。
也不知如景替她梳的是什么发式,好似十分复杂,开始要花很长的功夫,随着次数增多,如景的手势越来越熟练,花费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若雪总觉得过意不去,想找机会谢她,“如景,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姑娘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如景俏丽一笑,将物什收拾妥当,匆匆就要离开。快到门口时,又退回来,“姑娘知道如何染丹寇吗?”
若雪闲时常在后花园里小坐,闻过所有的花香,她知道园子里有一处凤仙开得极好。
用手指摸过一朵朵凤仙花,她仔细挑出最饱满的花瓣,又用石钵碾碎,在自己的小手指上试了一下效果。
第二日,她拿给如景看。“你瞧瞧,这颜色喜不喜欢?”
如景欢喜得不得了,拉着她的手指反复瞧,小巧圆润的指甲染上淡红色的丹寇,象极了一枚朱红的扇贝,折射出艳丽夺目的光泽。“漂亮,这颜色真漂亮。姑娘知道怎样做胭脂吗?”
若雪笑道,“不能保证,但我可以试试。”
若雪没见过如景的样貌,可光用想也知道她应是花般的年纪,在意打扮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闲了许久她终于找到点事情可以做,不愿让自己停下来。若雪尝试着做了胭脂,又研究做熏香,还顺带收集有安神作用的花瓣让如景泡澡用。好在山上的花四季都开不败,若雪总能找到她想要的。
这一日清晨,如景照旧来替若雪梳头,她似乎梳得极认真,连话都不说半句。
若雪闻到站在背后的如景身上散发的气息,问道,“我做的胭脂是不是不够好?怎么不见你用呢?”
“不是的,很好……”如景声音低低的,不似以往的清亮,她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如夏在用了。”
若雪不是很明白,以为两个姑娘家不想用同一种胭脂,又道,“下回我用其他的花再另外给你做一种吧。”
“不用了,尹姑娘,我用不着,因为如夏她有……”如景说了一半,生生打住,不再继续。
若雪心想,也许是如夏有了意中人吧,所以如景才表现异常,遂不再打扰她,让她安心替自己梳头。
那日傍晚,本该是如景过来的时辰,可若雪一等再等,却等不到她。
估摸着夜快深了,若雪决定不等了,开始自己动手洗梳。发髻才解到一半,惊闻屋外有声响,她想着兴许是如景过来了,欣喜的立在门口唤她,忘了自己还半散着发。
若雪连唤几声,可回应她的只有沉默的寂静,就在她失望之余,却又听到断断续续的动静,她慢慢探出屋子,黑夜中仿佛有叹息着的人声,微不可闻,她被声音牵引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后花园。
天上一轮弯月,地上百花纷纷,石阶前一道长长的黑影。
公子坐在凉亭外的石阶上,一手执壶,一手执杯,花前月下,却独酌独饮。
他缓缓斟满一杯酒,长身立起,凝望着杯中酒液,良久,他手腕一翻,将酒水倾洒入脚下的黄土,“父亲,儿敬您一杯。”
若雪渐渐走近,听到唏嗦的人声,试着喊道,“如景,是你吗?”
公子略微侧眸,淡淡扫了她一眼,“她不在。”
若雪听得不尚清晰,可也辩出了他的声音,立即想要退开。
公子并不打算留她,回眸间的余光却瞥到她半散的发髻,刹那,眼神一黯。为何是与如夏今日出门时相同的发式?他皱眉,放下酒壶,箭步跟上去,轻轻一挥手就取下了她发上的玉簪,顷刻间,满头青丝如瀑布般披散而下。
若雪一惊,回身对着他,“一直打算将它还给你,如此正好。”
公子打量着手中玉簪,眼神黯然,“我以为你会喜欢的,是不是它作为赔礼还不够名贵?我说过会给你补偿,你想要什么?”如夏对他的心思,他不是不懂,即使让她去将府做这种让人不齿的事,她都依旧笑着说心甘情愿。她为他付出的,他会以别的方式补偿。
若雪忍不住抿出一丝冷笑,摇头道,“我看你是误会了,真诚的道歉比名贵的礼物来得更重要。若非你出自诚心,那么再贵重的礼物都不足以弥补对别人造成的伤害。”
公子脸色一冷,缓缓攥紧拳头,似乎要将掌中的簪子都碾成粉末。他做错了吗?不!没有错!为了达成所愿,他已经做过许多无法挽回的事,没有什么是他不能牺牲的。
他棕色的眼瞳在黑夜中不住收缩,闪耀出冰冷的光芒,象琥珀般温润的颜色,却又象大海般深不可测,几番变幻,终于在最后一刻化为平淡。见她转身欲走,他终是出声叫住了她,“既然遇到了,何不共饮一杯?”
若雪对他置若罔闻,继续朝前走。
“也许过了今朝,他日再不会相见。”
身后传来他的话语,若雪微怔,不觉停下脚步,在心里推敲他话中含义。
公子拎起酒壶,将酒杯衔在口中,伸手揽过她的纤腰,仿佛一瞬之间,他已运功提气带着她跃向凉亭的顶端。
只觉得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人如乘风驾鹤,经历了虚空,脚才堪堪踏到实地,惊魂未定的若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公子一笑而过,拉着她在身旁坐下,“别乱动,这是高处,掉下去可就不好了。”
摸到身下的瓦片,若雪大概明白了身在何处,受制于人,她只能老实的坐好。“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替你医治的乐大夫结束了巡诊,近日就要回洛阳,我也不可能长留你于此,所以托他带你回去,凭他的医术,也许有一日能治好你的失明和失忆。”他眺望远处,不知是看星星,还是看风景。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去洛阳。”可以离开这个奇怪又复杂的公子,还可以治好失明和失忆,一举两得,若雪不禁脸上洋溢出喜悦的神采。
“你很高兴?”公子收回视线,看她将笑意强忍下去,语气未明的说道,“也许能忘记过去,未尝不是件好事。”
若雪不想再探究这位公子怪异的话语和举止,什么话也不说。
公子斟了杯酒递到她手中,“虽然开始有过不愉快,可以的话,但愿结束时你能接受我的歉意。”他的声音依旧如初闻时那样清清淡淡,可在若雪听来,似乎少了几分掩饰,多了几分纯粹。
她也不是小气的人,欣然接下酒杯,一口饮下,“如果是真心实意的道歉,我接受。”而后,她举杯示意他再斟酒,“开始是我欠你的,结束时依旧是我欠你,倘若有朝一日可以重逢,若雪一定报答。”
她又将酒饮尽,不胜酒力的她双颊升起红晕,衬得肌肤愈加瓷白晶莹,身后是浩瀚的星空,乌黑的青丝在夜风中徐徐舞动,她整个人飘渺而空灵,好似不抓住就会蓦然消失在眼前。
公子凝视着她,眸中光华捉摸不定,倏然闭目不再看她,仰头提起酒壶一倾而下,酒液隔空撒入他口中,一滴未漏,这样的动作在他做来,没有粗鄙,只有潇洒,“我收下了。”
他利用过她,也许以后还会利用她,结束时会如何,谁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