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祁连山万里相隔的洛阳,正是芳菲四月,鸟语花香的时节。
郊外的驰道旁,一弯绿水,几树杨柳。纤细的柳条垂到水面上,
随风荡漾,柔柔的春光融入绿水中,如同待嫁的新娘明媚动人。
驰道的尽头,一辆马车正徐徐驶来。车子朴素无华,只有白纱装饰,车头是匹通体黄棕的高头大马,车窗上白色的流苏随着马车前行微微晃动。
蓦地,车帘从内里掀起一角,隐约露出半面女子的玉颜,她向外探看了一眼,轻声询问正在驾车的男子,“秦大哥,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这里是邙山,再向前行就是洛阳城了,”男子侧眸,朝她笑道,“估摸着日落之前我们便能进城,还有大半日的路要赶,你昨夜又没歇好,不如现在多歇一会。”
若雪点头应了,又重新放好帘子,坐下。
他们离开瓦岗寨已有两日,回想起年前的那个冬日,他向她求亲,他说要明媒正娶,要带她去家乡见他娘亲,她害羞,而更多的是欢喜。只是,后来碧君快临盆,而后又生产,孩子满月,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这一拖便耽搁了两个月。于是,出发时他告诉她,已经赶不及回家过年,便先带她去洛阳见一个人。
洛阳曾经是她向往之城,她本该高兴,可这几日她总是惶惶不安,心神不宁的,似乎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可又无头无绪的,竟连夜里也睡不踏实。
车轮滚滚向前,她心中烦乱,索性起身,掀了车前的帘子,挪坐到他身旁。
车外和煦的春风扑面,翻飞起她的发,却吹散不了她心头的愁云。秦琼见她一脸心事,柔声问她怎么了。
若雪摇摇头,也不隐瞒,“不知怎的,这几日我总是很紧张,又很不安……心里堵得慌……”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
“所以,这几日你夜里歇不好也是因为这个?”见她点了头,秦琼似乎有些宽慰。这几日他们夜里都在外露宿,她睡在车里,他睡在树下,她见了不忍,坚持让他也睡到车上。原本以为是因和他同宿一车,所以她才不自在的。此时,他倒是能付之一笑了,“想不到你这般的人儿,竟也有紧张的时候。可是因为要见我娘?”
若雪只低着头,看着马蹄起起落落。她也不明白,也许是,又也许不是。
秦琼见她不语,以为自己猜对了。伸手揽过她的肩,她自然地靠到他怀里,“别多想了,丑媳妇也要见公婆的,何况你完美无缺,我娘一定会喜欢你。”
他的话令她脸上立刻晕开两朵霞云,轻捶了他一下,他开怀大笑起来,朗朗的笑声撒了一路。
——
日落西山,红霞满天的时候,他们进了洛阳城。
洛河由西向东横穿街区,把洛阳城一分为二,河上有四座桥梁连接洛阳南北两部分,又开了几道漕渠,使洛阳城的水上交通异常发达。
时近黄昏,路上的行人却不见少,茶楼饭馆的生意正热闹,河上的画舫陆续亮起灯笼,星星点点飘悬在空中,迷幻而不真实,如此宏丽和繁华的景象,令人想象不到远方的战乱和饥荒,洛阳——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奢华东都。
他们的马车缓缓驶入南区的街道。马不是普通的马,虽在拉车,但明眼人一看便知,这膘壮的是匹战马。人也不是一般的人,驾车的男子气度轩昂,身旁的女子恬淡秀美,如此二人就好似两颗星芒交相辉映,即便在黑夜中也掩不去那份光彩。
为了见他的娘亲,若雪又特意穿了那件异域的雪花长裙,白色的纱裙加上她本就清冷的气质,浑然天成如一朵冰山雪莲,此刻却只为他一人温柔绽放。络绎不绝的路人,时不时投来各种目光,有惊艳,有好奇,还有嫉妒。
秦琼嘴角含着无奈又幸福的笑,只得让若雪坐回车内。
马车行了一段路,在一处屋前停下,若雪听到秦琼下车的声音,她半掀开车帘,借着薄暮的光亮,隐约看清屋上头高悬的扁额,三个金色大字赫然入眼——乐善堂,明明从未见过,可就是让她生出些许似曾相识的错觉来。
乐善堂?究竟在哪里见过。若雪还在反复思索,秦琼已重新驾车行起来,她全然不觉。不多时,车复又停下。
忽然,她顿悟。想起她时常翻看的医书,中间藏着的那个‘乐’字,又忆起秦琼曾和她提起在洛阳做大夫的朋友。
思绪正明了,这时,车帘被掀开,秦琼伸手扶她下来,“我们到了。”
若雪抬眸,这是一处宅邸的别院,四周清幽,几支翠竹伸出院墙,在初露的月光下,别有一番高远雅致的味道。
秦琼栓好马,上前扣门,片刻,门内有人应了,而后是一阵笃定的脚步声。听到应门人的声音,秦琼已经知道开门的会是谁,他牵起若雪的手,解释道,“这里的管家叫梁伯,他脸上生有缺陷,若是他替我们开门,你见了别怕。”
若雪微一点头,让他放心。
只听见门闩被抽起,“咔哒”一声,门内月色与门外的融到一起。
门口月色中站着一位长者,若雪定定看了一眼,不禁浑身一凛,虽然她见过不少丑陋的伤疤,也有了思想准备,但亲眼见到那人的脸,还是忍不住吃惊。那是严重烧伤后留下的疤痕,象交杂的树根布满他的左脸,萎缩的皮肉让左眼无法闭合,脸上表情看起来只剩狰狞,在夜色中更觉可怖。
只是对他的尊重让若雪不能后退,她很快定下神来,礼貌的朝他微笑。
梁伯对见到他这张脸后产生的各种反应都已见怪不怪,可惟独没见过如她这般坚忍冷静的女子。油然而生几分钦佩,也对她点头示意。目光这才转到秦琼身上,他客气的开口,嗓音有些粗哑,“原来是秦二爷,您好久不见,老朽有失远迎。”说着,将他们迎入院内。
穿过一条回廊,梁伯直将他们迎到前厅,命人牵了马车,又奉茶。
梁伯看着若雪,问道,“还不知这位姑娘是谁?”
秦琼抿了口茶,颇有意味的望着若雪,笑道,“她是我即将过门的娘子。”看到若雪狠瞪了他一眼,又娇羞的低下头去,他眼中笑意更甚,又对梁伯说道,“我们正要回家乡探望母亲,途经洛阳,便想来拜会乐大夫。只是,我们二人突然造访,着实给你添麻烦了。”
梁伯一听,忙拱手,“老朽先恭喜二爷了,真是郎才女貌,一对壁人呐。”虽然他面无表情,可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却听得出情谊之深,“老爷曾一再关照,对二爷要招呼周全,二爷就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便好。不凑巧的是,这段时日老爷又去各地巡诊了,也不知何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