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巡的队伍数万人,浩浩荡荡的到了甘肃陇西,又西上青海横穿祁连山,经大斗拔谷北上,到达河西走廊的张掖郡时,已过了数十日。
那日尹兰被打晕后就换了马车,醒来时太医要为她的手指上药,她却倔强的拒绝了。杨广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看她,只派人传了话,“好好一双抚琴的手,别自己给糟蹋了。即使手废了,那些人也活不了,更没有人会可怜你。”
于是,撤了太医,除了供应她一日三餐外,她几乎被与世隔绝了。一向习惯了被人关注,身边有人围绕着说说笑笑的尹兰,突然没了朋友,没了说话的人,也没了依靠。在这个时空,她寂寞的好似天地间的一只沙鸥,方真正感觉到自己的孤立与渺小。
想了很久,迫于现实的压力,她不得不低头。
太医给她用了最好的创伤药,不过几日,青葱般的十指又恢复如初,竟连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
只可惜,再好的药也治不了心上的伤。是无奈也好,是怨恨也罢,一想起那些屈死的宫女,就让尹兰胸口堵得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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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掖巡游时,杨广一行住的是宇文恺设计的移动行宫。行宫由上好的木材建成,可以根据需要拆卸,有数层楼高,外围用各色丝绸做装饰,精美无比,行宫的下面装有数百个轮轴,靠人力和风力推动,杨广赐名——观风行殿。殿内可容纳六、七百人,白日里一路行一路欣赏沿路风景,入夜便停下,整个殿内灯火通明,鼓乐喧天。西域的草原游民自然没有这样的见识,远远看见便以为是天神降临,都下马跪拜起来。
如此行行停停,直到了焉支山,杨广决定设宴召见西域各国君主使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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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观风行殿内悬灯结彩,焚香奏乐,盛况空前。行殿内外,旌旗飘扬,铠甲鲜亮,宫廷乐队演奏着宫廷九部乐,其中七部是西域乐曲。高昌、龟兹、疏勒、鄯善等二十七国的君主、使臣在相关官员的引导下依序前行,向高高在上的大隋天子进献各国的珍宝和土产,以示归顺和友好,而杨广也都慷慨赏赐,场面好不热闹。
尹兰端着食盘,站在大殿的一角,她此刻的身份,只是众多宫女中的一员,再没有任何特殊待遇。遥遥望向龙椅上的杨广,他今日衣着正式,上玄下朱的冕服衬得他风姿挺拔,威严无比,发上的冠冕金光闪闪,而他的面容被垂下的旒珠遮挡,看不真切。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只觉得异常耀眼。
这就是他想要的‘万国衣冠拜冕旒’吗?尹兰实在不明白,在交通并不发达的古代,这个皇帝为什么要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西域,难道只是为了炫耀隋朝的富裕和强大?难道需要冒着生命危险,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乐曲在不断变换,耳边响起神秘的羌笛声,尹兰低头,想到刚进入张掖时,那些在殿外围观的汉人大臣和张掖百姓以及西域民众们的眼神,盛满着震惊和恐惧之外,还有什么是她没有读懂的。后来,听到其他宫女们的谈论,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还从没有一个皇帝到过那么远的地方。那些人一定没有想过一个汉家皇帝会放弃中原的安乐,不远万里来到西域,那眼神中包含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空前绝后和不可思议。
大殿中央,妖媚的舞娘跳起了西域胡旋舞,各国的使节正谈笑风生。若不是领头宫女在事前对她们的一番关照,尹兰也会以为,这一切都如表面上看到的平静和谐。
事实是,不久前,隋朝才灭了吐谷浑,分裂了突厥。西域各小国无不震慑于中原强大的武力,忐忑不安却又各怀鬼胎,今日在座的恐怕是阴奉阳违的多,心悦诚服的少。更有甚者,期待着可以通过这次召见一探大隋朝的真正实力。所以,宫女们一举一动都谨小慎微,行不得半点差池。
波斯舞娘扭动着性感的腰枝,箜篌、五弦琴奏着撩人的音乐,伴着腰间铃铛的脆响,让人心神荡漾。
殿外是茫茫戈壁,殿内是春色旖旎。酒色正酣,男人们早已经醺醺然。
尹兰侍奉的是疏勒国的使节,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从宴席开始,那个男人的目光就在尹兰身上转来转去,此时,他正猥琐的笑着让尹兰为他斟酒。
尹兰满脸厌恶,为他斟酒时只盯着手上的酒壶,以免看到那张横肉抖动的脸,让她恶心。
斟完酒,她退到一旁,就在这时,那男人突然从后面伸手,在她的小翘臀上摸了一把。
尹兰象被针扎到似的弹开,回过身时又气又恼,低骂道,“色狼!”下一刻,举起酒壶,在他头顶一倾,酒水洒了他满身满脸。
那男人实在没想到尹兰会有这样的反应,抹着脸上的酒,哇哇大叫起来。顿时,人们停止了谈笑,纷纷投去惊疑的目光。
董青站在龙椅旁,看清尹兰的所为,暗道不好,忙在杨广耳边低语了几句。
杨广眯了眯眼,“带她上来。”语气透着慵懒,还有些微熏,在一片安静的殿内,却是置地有声。
——
歌舞暂停下来,舞娘们退到一侧。
尹兰被董青领到殿前,心有不甘的跪在地上,一双眼直直瞪着龙椅上的杨广。
杨广毫不理会她的怒视,目光落在疏勒国的使节身上,淡淡问道,“朕方才未曾留意,不知在使节大人身上发生了何事?”
听到这番话,那个使节更加有持无恐起来,跪在一旁,信口雌黄,“尊贵的皇帝陛下,您从中原来到西域,这是千年不遇的盛事,您带来了大隋王朝的威严与荣耀,今日小臣能够受到款待,是皇帝陛下的恩赐,也是疏勒国的荣幸。可是,这名奴婢却尊卑不分。”说着,他指了指尹兰,又扯了一下满是酒渍的衣裳,“这不但是对疏勒国的侮辱,更是对皇帝陛下的藐视。”
尹兰气愤道,“怎么不问问我,为何泼他?明明是他非礼我在先。”
杨广若有似无的一笑,“那依使节大人看,这个侮辱了贵国,又藐视了朕的奴婢应该如何处罚?”
那个使节幸灾乐祸地瞟了尹兰一眼,“若是在疏勒国,这样的奴婢应该被砍去双手。”
尹兰下意识的将手往后一缩,眼前掠过雪崩时他冷血的脸。和他至高无上的皇权比起来,十几条人命都不算什么,更何况她的手,尹兰半是心急,半是委屈,冲他叫道,“不能砍我的手!是他的错,为什么不砍他的手?这不公平!”
杨广眼中有寒光一闪而过,旁人却只看到他旒珠相隔外的面无表情,“闭嘴!这里还论不到你说话!”
尹兰一怔,只觉浑身发凉,想起不久前他说过的话“朕可以宠你,也可以毁了你。”不错,他可以轻易命人治好她的手,现在照样可以轻易取走她。身处在千年前的封建王朝,男权当道的古代社会,面对的是惟我独尊的一代帝王,就算她今日不是宫女,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她也没有任何资格和他谈论公平,谈论对错。
她想念护着她宠着她的爸爸妈妈,怀念美好的二十一世纪,不禁眼眶发热,悲从中来。却不愿在他面前流露脆弱和胆怯,她死死盯着地面,紧攥着双拳,不让眼泪掉下来。
看到如此场面,殿内的君主使节们纷纷沉默,有几个看到事情经过的人也不敢作声,只低低的叹息,感慨天家威严。
此时,殿外传来脚步声,董青立刻迎了出去,回来时脸上明显放松了许多,与杨广耳语了一番。
杨广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唤道,“来人!”
尹兰心惊,不由地屏息。
杨广微微抬颌,露出性感的唇,唇边带了抹难以捉摸的笑意。他正了正坐姿,扬声,“使节大人,贵国既然还有两位客人,怎么不请他们一起入席?”看见他愕然的眼神,杨广沉声喝道,“带他们上来!”
一瞬寂静后,门外传来金属摩擦地面的声响。
殿内一众人等皆心存疑问,面面相觑时,门口出现几道身影。几个兵士押着两名衣衫褴褛、身上布满血痕的囚犯来到大殿中央。
重重的脚铐碰撞着木制地面,疏勒国使节偷偷瞄了眼,不自主地颤了一下。
推着囚犯跪下,兵士向杨广恭敬地行礼道,“回禀皇上,两个时辰前,属下们在军营驻地发现这二人正在主帐内偷阅资料。拷问时,二人已经招供,说是疏勒国派来的探子。”
杨广神色不改,微微挑眉看向那使节,一副等着听他解释的样子。
疏勒国使节忙扭过头,怒目圆瞪,“你们受何人指使?为何要诬陷疏勒国?”
两名囚犯也不回话,依旧低着头,只有微微颤抖的脊背在透露着难言的痛楚。
那使节还想质问,却被兵士的话语打断,“皇上,属下还有事要报。”
“说!”
“前方快马捎回消息,距行殿五里外有疏勒国的五千人马驻扎。”
杨广冷笑起来,“朕亲巡河右,观省民风,是因敬仰西域文化,想日后能长久联系,和平共处。朕以礼相待,却换来你疏勒国的这番举动。使节大人还有何解释吗?”
那使节跪伏在地,僵如木鸡,头上已沁出冷汗。是他想错了,他的国王想错了。他们以为一个来西域游玩的皇帝,不可能带着庞大的军队,不可能将防御做到固若金汤。可是,这个皇帝绝不如他们想得那么简单。若是他有心铲除西域,他们这些小国如何有反抗的能力。心中暗叹,他伏身频频叩首,“尊贵的皇帝陛下,大隋的强盛令疏勒惶恐不安,疏勒只想自保,绝不是要与您为敌,无意冒犯了天子威严,还望皇恩浩荡,赎我等死罪。”
前一刻还作威作福的使节,这一刻竟成为了阶下囚,而他的这一席话,又说出了多少人的心声。在座的各国君臣们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可心里却是万千滋味,只有自己知道。嘲讽,疏勒国的自不量力;悲哀,国与国之间的悬殊实力;庆幸,自己没有走这失误的一招。
杨广不动声色,目光逐一从他们的面上扫过,最后锐利地停在那使节身上,“朕命你带着你的五千人马,即刻离开张掖。从此不准再踏入半步!”
“是,是,谢皇帝陛下开恩……”他连连磕头,被兵士拉起,和另两人一起被带离了大殿。
杨广低声对董青吩咐了几句,董青立刻随了出去。
此时,安静许久的席间,才开始有了话语。
高昌王鞠伯雅首先站起来,手捧牛角杯,姿态恭谦道,“皇帝陛下的威严犹如天山之颠,遥遥不可侵犯;皇帝陛下的胸襟犹如西域草原,宽广可纳百川。高昌愿世代与大隋为友,礼尚往来。”说完,头一仰,饮下整杯美酒。
其余人见此情形,也不甘落后,齐声附和。并且对杨广仁厚的为君之道,投来一片赞扬。
不管是不是恭维的话语,杨广大笑着一并接纳,举起案上的牛角杯,一掀旒珠,豪气饮尽。
放下酒杯,杨广的视线才懒洋洋的落到大殿中央,可怜的尹兰还跪在那里,几乎快被遗忘。
虽然不用被砍手,可是任人宰割的滋味尝着的确不好受,尹兰怒气冲冲瞪着他。
杨广玩味地与她对视,一只手支额,另一只手的手指在龙椅边上轻轻扣着,思忖片刻,他收回视线,“朕是赏罚分明的人,有过之人也可戴罪立功。在座各位想必都听惯了西域之音,朕今日就让各位欣赏一下中原的雅乐。”
亲们觉得这文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留句话吧。。。。咱心里也好有底。。
怎么只有人看,没人说话的。。。写得好孤独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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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飞天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