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地利、人和,胜负已定。
低矮的山坡上,若雪一行三人,正欲灭火回营。
初时以为万事即定,却不料乾坤被一个女子扭转。虽然,她着男装,军师却早已将她身份告知哥俩,特意调出他们来护她周全。如今他们更是从心底里生出敬意,不敢懈怠。
火还未全灭,只听得“嗖……”地一响,不知何处飞来一支冷箭,划过若雪的身侧,刺入白皑皑的雪地之中。
“来者何人?”
气氛紧张起来,兄弟两警惕地将若雪护在身后。屏息间,只听见雪被挤压,发出的“咯吱”声,远处依稀有人影靠近。
待辨清对方的铠甲,哥哥已经拔剑,直指来人的方向,对身后的弟弟低语,“强,你先带尹姑娘离开。”
“是隋军!”弟弟很快明白过来,同时拔剑出鞘,“哥,可是你……”
“你忘了怎么答应军师的吗?”哥哥打断他的犹豫,责备道。
沉默片刻,弟弟的语气中有了决绝,“大丈夫,一言九鼎,我一定会保护好她!”
哥哥郑重的一点头,下一秒,他身影一闪,已举剑冲向王世充等人。
“快随我走!”耳边一声低喝。
未待若雪看清,弟弟大力拉起她便朝另一头飞奔而去。
胳臂被拽得生疼,若雪脑中已经空白一片,任由两条腿惯性地在雪中踏出一个个印迹。她不想成为他们的负累,可此时,她除了机械般地跟着逃命之外,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身后打斗纠缠的声音逐渐离他们远去,就在几乎消逝了的时候,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刺破凝固的空气,将他们仅存的希望打破。
阿强呆立一瞬,脸上的表情,从痛苦,到愤怒,到憎恨……交错混杂,他通红着双眼,对若雪嘱咐道,“尹姑娘,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朝着军营的方向跑,千万不要回头!”
说罢,手中剑一横,飞快地往来时路上赶去。
“不……别去!”若雪惊呼,伸手抓他的衣袖,却扑了空。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模糊在一片茫茫白色中。
她的手依旧停在半空,茫然地看着前方,许久许久。
直到惊悚的声音在四周激荡起来,她仿佛听见利器刺穿了身体、听见血洒到地上……
“不……不要……”若雪倒退几步,紧紧地捂着耳朵,她不要听到这样的声音,她要自己保持冷静。她清醒过来,突地一转身,在雪地里奔逃起来。
跑得慌乱,不知何时松了发髻,一头乌丝随着雪花纷飞。一道银光闪过,飞来的羽箭擦到她的颈项,将面巾和一缕发丝射落。若雪惊恐地回头,瞳孔中是渐渐放大的黑影。
——
“没想到啊,居然是个女人。”升高的语调,带着几分惊喜和戏谑。
“哦~~”王世充终于从失落中找回了一丝兴奋。瓦岗军里怎么会有女人,而且两个兵士肯为她送命,定非一般人物。她又为何要在军营后烧干草,难道他们战败与此有关?!所有的疑问都落到了这一个女人身上,他怎肯轻易放过,“活捉她!”
——
恐惧已将她吞没,世间最纯净的颜色,从未让她感到如此的压抑,而隋军似乎并不急着杀她,也许是想留她做活口。
脚下一软,若雪踉跄着倒地,唇被磕破,一丝腥甜汇到口中,她来不及擦去,撑起身接着跑。她不知跑了多久,不知哪里才是出路,这片天地好象一个白色的牢笼,她被困其中。
“军营……军营……哪里才是军营……”她旋转一圈,无助地自言自语,视野很开阔,可所有都是银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胸口开始隐隐作痛,她低头剧烈地咳起来,再抬头时已满脸泪水,“秦大哥……秦大哥……你在哪里……”这个时候,她竟然满脑满脑都是他,那个一直守护着她的男子,那个可以令他安心的男子,此刻又在哪里。
脚下的积雪好似变成了棉花,软绵绵的,若雪站不稳,整个人都虚浮起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慌不择路,竟跑到了下风口,空气中还有残留的曼佗罗,而她的面巾已经掉了。
很快,手脚开始无力,她瘫坐下来,任由雪花坠落到身上,刺骨的寒冷侵袭着她的全身,只觉得身体慢慢变得僵硬……就要死了吗?真要死在古代吗?就这样被历史的洪流掩埋?
雪沾满了她的睫毛,眼皮变得好重,她强撑着意识,眼前浮现出了爸爸妈妈,还有妹妹的影象,是幻觉吧?他们笑着朝她招手,她好想奔过去,去到他们的身边。可为什么一点力气都没有,再也动不了,再也看不到他们了吧?!泪水终于止不住,决堤下来 ……
朦胧之间,马蹄声由远及近,似乎有人在呼喊,却被风雪吹散,是隋军吧,若雪闭上眼睛,放弃了挣扎。她此刻还能怎样?该来的总会来,如果一切都是命运。
腰间一紧,只觉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她轻轻落到马背上,落进一个怀抱。
“雪……若雪……终于找到你了……”因为激动抑或是紧张,他的气息有些紊乱。
——
他的声音将她唤醒,若雪缓缓睁开眼,他的面容近在咫尺,却恍若隔世。
他的失魂落魄,她的狼狈不堪,落在对方眼中,都化作了浓浓的不舍。
看着怀中的人儿,瑟缩地依偎在他胸前,他搂着她,更紧了些。“对不起……若雪……对不起,我再不会让你去冒险……”他的话语有些凌乱,却是最真切的深情,“你知道我在找你吗……我快疯了……好怕再也见不到你……”
若雪想对他笑,想告诉他,让他放心,可是泪水冻在脸上,她僵硬地无法做出任何表情,嘴唇也几乎麻木了,她扯动嘴角,才艰难地溢出几个字,“秦大哥,我冷……好冷……”
秦琼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拥着她。仔细凝视她的脸庞,看见她青紫的唇,眼角挂着的泪,心猛地一抽,拉下蒙住口鼻的面巾,低头吻了下去,用自己的唇吻去她脸上的泪痕,吻去她眼睫上的积雪,而后,深深的吻住她的唇瓣,用舌尖轻轻的舔拭,舔去她唇上的血迹,也将他的温暖输送给她。
吻在唇上,却让她的心暖了起来,脸上火烧般的烫,却是没有一丝血色。
秦琼看她的脸色,有些担忧,“若雪,受伤了吗?”
她微微的摇头,使他稍稍安心了些,“我这就带你回营。”
若雪轻轻的点了点头,将脸埋进他的怀中,即使贴着他冰冷的铠甲,她依旧觉得温暖。鼻尖有淡淡的血腥味,风在耳边呼啸,可这一切都已与她无关,她阂上眼,只要在他身边,就可以安心的睡了吧……
荒地,白沙,一骑黄鬃在天边飞驰。
其时,日食结束,已近黄昏,复圆的太阳半挂在天际,日光并不强烈,穿透薄薄的云层,撒下淡淡的金黄,空中飞舞着雪花,折射出点点金色。如春花般绚烂夺目,这两人一马,就沐浴在这一片金色云烟中,仿佛在追赶落日的余辉。
风雪未停,天色渐暗,方向愈发难辨,若是天黑之前赶不回营地,怕是要等到明日天亮了。
秦琼快马加鞭,马背上开始颠簸起来,“抓紧我。”
将她往怀里送了送,她却毫无反应,他有些急了,“若雪,抓住我,你要摔下马了。”
她还是一动不动,秦琼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忙俯身将脸凑到她的面前,感觉到她轻浅的呼吸,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
他勒马,放慢了速度。腾出一只手,摇了摇她的肩头,柔声唤她,“若雪,怎么了?不舒服吗?”
若雪惺忪地眨了眨眼,似是在睡梦中,呢喃道,“我没事……只是中了麻药……睡一会便好”
麻药?秦琼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隋军的兵士会丢掉武器,束手就擒,是因为中了麻药,无力抵抗。转念一想,他又害怕起来,比起那些被俘虏的,他看到更多的是在打扫战场时发现的冻死士兵的尸体。虽然,他不懂医理,可他也知道,如果在这种冰天雪地的环境里睡着,结果不是被冻死,也会被冻伤。
瞬间,心弦被紧绷,他拧着眉,用手拍着若雪的脸颊,“不行,你现在不能睡,若雪,别睡,醒醒……”
可是,任由他在耳边急切的呼喊,她仿佛都听不见,双目轻阂着,不再睁开。
——
天色已暗,新月如钩,只有最北方的那一颗星在隐约闪烁。
营地还未到,而若雪又已昏睡,若是在风雪中继续带着她驾马前行,恐怕她会因体温过低,而性命堪忧。
庆幸的是,他们又行了一段路,便发现了一处木屋,虽然破旧,却可以遮挡风雪,取暖歇息。
月光透过木屋的缝隙,流泻下来,映照出一张玉颜。原本苍白的脸上,此时多了些红润,她均匀的呼吸,睡得极为安稳。
地上的头盔和一副铠甲,反射着月光,照到她身前的男子,他有着一双沉静深邃的眼眸,此时,却用最柔情的目光,脉脉看着怀中女子,那样的神情仿佛让清冷的夜也变得温和起来。
“若雪,你何时会醒来?你若是醒来,知道我对你如此……你可否会怪我?”他抚摩着她的长发,不管她听不听得见,都兀自说着,些许的歉意,而又执着,“今夜的一切……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若雪的手指动了动,而后光洁的手臂从衣袍中滑落出来,在月光映衬下如白玉般柔滑细致。
“你醒了?”秦琼脊背一僵,声音中透出几分紧张。
而若雪没有了动静,才觉察到她依旧睡着,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将她的手臂圈回怀中,重新拉紧裹着两人的衣袍。
视线飘向屋外,风雪不知何时已停了。
这个被摆渡人废弃的木屋里,没有火种,没有干草,更没有保暖的衣物,他只能用身体来为她取暖。拿掉自己的头盔,卸下一身铠甲。而她的衣物早被雪浸湿,脱到中衣,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动手脱去,露出白色的裹胸,她曲线必露,他心中一阵激荡,忙移开视线,不敢多看一眼。
他端坐,将她搂进怀中,贴近自己的胸膛,用他的温暖驱散她的寒意。她身上特有的药草清香,弥漫在他的周身,他清楚的感触到她娇嫩的肌肤,玲珑有致的身躯,他的所有感知都被她占据,只觉得气血上涌,他只得强压下心中躁动。
抚着她的脸,他无奈的摇头,“孔子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动。原来,面对你,要做君子真的很不容易。”
夜还很漫长,他的煎熬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