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鬼 第9章 踏霜

陈平洛明白如何讨马儿欢心，没几下便与白马相熟了。白马亲近陈平洛的同时，自然而然凭本能对徐昭和这个鬼魂敬而远之。徐昭和习以为常，便乐的与白踏霜攀谈。

“我们不过初见，白姑娘为何能够信任我，将你的一切和盘托出，乃至托付如此要紧之事？”陈平洛顺着马的鬃毛，突然发问。

“因为你是合徵的朋友，总不会是太坏的人，也不会做害他的事。更何况徐公子他看得见我，若要我等待下一个机会，不知又将蹉跎多少的光阴，我怕……等不了了。我和徐公子谈过了，他对我的灵体或是躯壳并无欲求。我实在……不想再等了。”

“听起来是在舍命一赌。”

“因为除了他，我也没什么不能舍弃的了。”

白踏霜的每一句话都需由徐昭和转述一遍，陈平洛深觉别扭与不习惯，但也只能适应着。陈平洛听闻此言，哼道：“我看现在你是无人可找，病急乱投医了吧。”

“陈道长说的也不错，”白踏霜郝然一笑，“不过我是真心地相信着陈道长与徐公子，我不会看错人的。我从前在这里布置有结界，所以吾之躯体到现在才能相安无事。出去这个保护圈之后，恐怕会引来麻烦之物，烦请道长多加看顾。”

“也不麻烦。到了之后，便同琴魔解释这一切？”

“不，别告诉合徵。”白踏霜慌道，“我就是怕他知晓才并未言明。他要是知道我现在是这副样子，一定无论如何都会要我回归本体，哪怕他在我身边会死的早些。那个时候，我真的得离开他了。”

“看来你们真的关系匪浅。”徐昭和笑着下了结论。

“啧，这不是存心为难我吗？我若平白无故牵匹马去，琴魔一定立马赶我出门以免弄坏他的宝贝琴。你说怎么才能让琴魔留下一匹马？”

“所以烦请道长略动小智，周全出一个可行之策。”徐昭和笑道。

“怎么算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我何苦为关系不深之人做的这份上？”陈平洛不由有些怨怼。

“陈道长不愿，我也不想勉强。如此尽余生……也好。”白踏霜垂眼，声音也低了下来。徐昭和却不转述她的这句话，而对陈平说：“道长，我倒想替白姑娘尽份心，了却她这桩憾事，也算积了阴德。来日，也好听白姑娘讲讲她的故事。”

看着徐昭和目的性明确的笑脸，陈平洛只有缴械投降的份儿。陈平洛拍拍白马的脖子，皱眉思索：“好吧，我想想，我想想应该如何告诉琴魔。”

“其实……天也晚了，叨扰你们已经很抱歉了，你们远道而来，先休息吧，明日也有时间。那么长的日子都过来了，不必急于片刻。”白踏霜道。

陈平洛听此言笑了声：“你倒是比琴魔更会关心人。”便就势问了徐昭和的意见，今日且在这间客栈住下。

吩咐店小二时陈平洛要的是两间房，徐昭和却忽然插嘴道：“一间便可，晚上还有事需继续商议，两间来往会有不便。”

陈平洛也是思量良久，把各种因素都考虑周全才要的两间房。此时听徐昭和此言愣怔了一下，心中不合时宜地生出些旖旎不堪的想法，被他勉力按下。他转念想的是若就白踏霜之事还有话要说，徐昭和晚上出入时叫人看见了他不人不鬼的模样的确有可能横生事端。想什么呢，正经点。陈平洛腹诽了自己一通，才道：“依他，就一间。”

店小二奇怪地看着他们，特别是徐昭和，不过很快便去收拾好了房间。

“道长，也近日落时分，不如你去寻些吃食且当晚膳。我与白姑娘还有些话说，待会儿我再来寻你。”徐昭和想了想，又强调，“我不会悄悄走掉，你可宽心。”

陈平洛没理由拘着徐昭和，不让对方做他想做的事。陈平洛闷声答应了，暗自扫视周围。他看不见，但也能猜到不知在何处的白踏霜也许正朝他微笑。不大甘愿地离开后，他没有听话去找一处用餐的地方，而是直接唤来店小二领他回客房。

今晚入住的这间房开窗十分巧妙，打开视野开阔，能看见大半座城；下面是客栈后院，往左看去便是陈平洛刚才所在的马厩。陈平洛侧身左望，马厩前徐昭和孤身而立，看起来孤寂寥落，不过陈平洛知道那里还有个别人看不见的白踏霜。

徐昭和怕旁人听见他看似自言自语的声音起疑，故而音量压得极低。饶是陈平洛这等有远超凡俗的耳力，也实难听见对方所言。只能隐约瞧见他偶尔张合的嘴唇，偶尔听见几个毫无关联的字词，害得陈平洛懊恼先前为何他不去学习什么读唇术，好叫他能知道下方谈话的内容。

可是徐昭和同今日刚认识的白踏霜又能聊些什么呢？

陈平洛想不明白，又一直紧盯下方，心中火气上头，倒忘了去吃晚饭。

徐昭和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结束了对话。陈平洛因为一直盯着，知晓何时归，所以徐昭和一开门见到的便是端坐等他的陈平洛，正启唇问道：“你同她聊得开心吗？”

这句话似乎不久前已由徐昭和问过一遍，徐昭和观对方脸上像是昨夜暴雨后垮掉的泥墙，不由莞尔道：“白姑娘已经离开了。”

“看你笑容明媚，想必是聊得非常愉快了。不如你就与她聊上一整夜，也不必回来了，两个游魂倒也登对。”陈平洛哼一声，不满的吃味之言随口便来。

徐昭和只觉陈平洛这孩子气的脾性好笑得很，接过他的话好声气地笑道：“如有可能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不过白姑娘已有想要陪伴的人，而若我久久未归道长也会平生不安来，我怎能不顾及他人之愿呢？”

陈平洛无言看他半晌，起身至床铺上盘腿坐下，阖目道：“许是我水土不服，方才食物入口索然无味，现在更是目眩神乏，需要定息。今晚便不提旁事，明早再谈。”

徐昭和先前问过小二，得知陈平洛是径直回到房间无半分饮食，何来“方才食物入口”？徐昭和也不拆穿，无奈只道：“依道长。你好生休息。”

陈平洛未回应，凝神静息，倒真像在休息。

徐昭和此身无需睡眠，在房中空坐百无聊赖，面对陈平洛久了，哪怕是对方闭目无声，还是会生出一点尴尬。他索性轻手轻脚地推开窗，半倚窗框，无事可做到默然地观测星象。夜风轻柔，徐昭和这才稍觉闲暇，偶合眼静心去平复近期来一直压抑的情绪。

就像一锅酒糟酝酿久了，谁也不知道打开以后究竟是怎样一副光景。也许酒香四溢，也许是坏成了腐臭恶心的浆糊。总之，不能让它开锅。

一时间仿佛天地都静了，除却间或的一两声尖锐虫鸣，万籁俱寂。夜晚宁静祥和，整座城陷入了安稳的睡眠，为夜行人留下的灯缄默地为街巷洒下暖色，连城外都少有野兽出没。这是一座幸福安居的城。于此隐居，也是件不错的事。

城中的氛围太过闲适，害徐昭和也产生了同昏昏欲睡感相似的怠懒，不知不觉神思松懈，未发现陈平洛时不时会睁开看他几眼，觉徐昭和许要有所察觉又闭眼恍若无事发生。

竟是一夜静好。直到一声鸡鸣划破宁静，天际浮白，这座城要醒来了。

徐昭和也清醒了不少，太阳探头时他还想看看。可惜这里不占地理优势，被层叠的楼阁、几乎是半座城阻挡，并不是观看日出最好的地方。

徐昭和知道此时陈平洛醒着，自然而然开口道：“可惜了，若是在东城头观日出，一定是最美的。”

“倘是喜欢，在离开旸城之前去看看也无妨。”陈平洛回答的语气听来有些敷衍，可能是心思并不在这上面。他起身一掸衣襟，看向徐昭和：“鸡鸣三遍，天该明了。走吧，回去找琴魔，此事不必拖。”

陈平洛也不知道有什么打算，反正急急慌慌、全心全意只想赶快送走白踏霜这个麻烦。

他们也身无行李可收拾，直接下楼找睡在柜台前的小二将一夜的宿费与白马这段时间累积的寄养费一并付了。陈平洛盯着那笔着实不少的费用时，心中暗暗给萧合徵记了一笔，而后到后面去牵马。

陈平洛有些费劲地解开系在栓马柱上的缰绳时，徐昭和问：“道长，如此迫不及待，该是心中已有主意。那可否叫我解开这疑惑呢？”

闻言，陈平洛一笑，也不作答，只把食指曲起，置于唇间一声唿哨。开始什么也没发生。忽然间马嘶声如灌耳惊雷响彻，竟似自天际那头传来。抬头望去时，一匹纯黑色的马由西边微明夜幕挟云气缓缓而来。

“大黑，”陈平洛能够够到黑马立刻搡了搡它的鬃毛，“你怎么又是飞来的？幸好现在人少，否则非得把你当做异兽抓起来卖了不可。”

训完，陈平洛扭头冲徐昭和笑道：“这便是我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