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鬼 第26章 星如雨

最后徐昭和在陈平洛身侧的空位落座。不过徐昭和比起平时稍微坐得远离些，且上身微偏，只留给陈平洛发丝遮掩下一指宽的侧颜和洁白的一弯耳廓。

陈平洛以为徐昭和是在对方才的事介怀，无视怀里阴阳君微弱的挣扎，没有空闲的手像惯常那般轻擦鼻梁，陈平洛难免有些不习惯，只能报以别扭的笑容。“童言无忌，师兄不要与他计较。”

得到 “童言无忌”评价的魔君此时整张嘴被陈平洛用一只手严严实实地堵住，自然讲不出他被某人收买的整个过程。

对于陈平洛的话徐昭和只是挑了挑眉一笑置之，探究的视线转向圆桌的另一边，似乎是觉得很有意思般轻轻笑了声——连为他带路而后来的朔星也被陈平洛好歹留下来一同用餐，就与明月与摇光坐在一起。

将已经气得不想说话的阴阳君安置于一旁的空座之上，陈平洛注意到徐昭和注意力的转移，没来由地感到了心虚。好在这一次他终于有机会摸摸鼻尖，这让他可以取得一定的安心来挤出些像模像样的如常笑容，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向徐昭和解释道：“人多热闹，我想着师兄喜欢热闹，便请她们为我们活跃一下气氛。这些姑娘常年在不夜阁中赔笑，也不容易。”

“是吗？”徐昭和对此只是笑笑，并没有要深究的意思，“也是，比起孑然一身，人们都是更趋向于群聚时虚幻却又真实的暖意。”言罢，转向三个姑娘温和道：“不必拘束，莫将我们看做需要招待的客人，而视为久违所以生疏了的朋友吧。”

明月未从桎梏她的噩梦中完全清醒，朔星久居书屋性子内敛，最后仅摇光拿得开，起身为在座众人斟上清酒，嫣然笑道：“既然客人赏脸，为下的自然是喜不自胜，打心里对您感激。为敬您的盛情，由奴代庖，先饮一杯。”

说罢，摇光双手捧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尔后将见底的空酒杯半倾，展示给大家看。

这本来是极正常的事，陈平洛已经想好了接酒的措辞，这时却听身侧的徐昭和徒然道：“摇光……是吧？不喜饮酒大可不必勉强，明月与朔星也是。我与这位陈平洛道长不善饮，便不自揭短处了，你们也莫因此拘束，得一个尽兴便好。”

在座众人因为这句一听便是迁就三位姑娘的话怔住了。明月终于松下绷紧的肩胛肌肉，吁气笑道：“多谢客人体谅。”

摇光抚了抚明月的脊背，并不坐下，转身向门外行去：“既然人已到齐，奴这便去催膳房上菜，诸位请稍等片刻。”

于是，姑娘们不再强烈地抵触与戒备，甚至开始向他们开些小小的、不会令人生气的玩笑，特别爱逗壳子玉雪可爱的阴阳君。

“本尊……呜，我想喝一口。”短手短脚的阴阳君几乎是半趴到桌上去够离他有些距离的酒壶，然而在他马上要碰到时，这酒壶被另一只大手拿去了离他更远的地方。

“小孩子喝什么酒。”陈平洛义正言辞地说着，将酒壶交给不知所措的朔星，“既然这里没人饮酒，劳烦你把这个放到一边去，不然被这个小孩好奇拿到了就不好了。”

“呜呜呜，你才是小孩子！我不是小孩子了！”阴阳君张牙舞爪地反驳，试图拿出一些作为魔君的威严来，然而被陈平洛按住了脑袋无计可施，再加上与威慑力不搭边的外表，使他的抗议看上去更像是小孩子在闹脾气。

返回的摇光正巧撞见这一幕，饶有兴趣地欣赏一番后方才上前道：“久等了，奴这就吩咐上菜。”

随着摇光的示意，一道道精致的菜肴被摆上圆桌，阴阳君的充满渴望的眼神黏在餐盘上，不吵也不闹了，安静地等待着陈平洛告诉他什么时候可以动筷子。摇光并不急着落座，而是随着每道菜惊艳亮相，娓娓道出其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奇怪名字和简短的解释。

什么金玉满堂，看上去只是普通的一品豆腐；火树银花不夜天，是摆成花型的油焖大虾搭线菜干丝；飞鸿踏泥，是蜂蜜汁浇白薯泥……如此种种，让陈平洛不得不腹诽定下这些菜名的人惊人的捏造能力，将寻常菜肴描述成为普通人家吃不起的样子。

陈平洛不听名字，只看菜式，大半都是印象中他的师兄生前所喜爱的。陈平洛为此松了口气，然而他看徐昭和的反应平平，并没有对哪道菜产生不一样的态度，连眼中的闪光都不曾有过。显然兴趣并不在其上。

瞅着徐昭和无甚波澜的侧脸，那种使陈平洛坐立不安的局促又涌进他的心里：“我不知道师兄喜欢吃什么，随便点了些，不知道是否合你的口味。不过现在看来是我思虑不周，没能满足师兄所求。”

“无事，我其实也并不需要依靠普通的进食来维系生存。”徐昭和淡然道，但在气氛使然下他并未投箸，仍是举筷品尝过桌上每道菜，甚至为站在凳子上都没办法够到心仪食物的阴阳君布菜——自然是完全越过了陈平洛。

全程徐昭和连正眼都没给过陈平洛。不知师兄是否真的生气了的陈平洛忽的感到沮丧与非常强烈的不快，好在阴阳君接着脱口的话使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谢谢娘亲！”

徐昭和执筷的手明显僵住了，准备夹给阴阳君的菜在半途要进不进、要退不退，最后他自暴自弃般将菜丢进陈平洛的碗里，放下筷子道：“不用这般称呼我，我并不是你的娘亲。”

阴阳君嘴里塞满食物，只能发出“呜呜恩恩”的声音。终于等到投喂的陈平洛喜不自胜，充满仪式感地夹起皮薄软糯的豆沙团子，颤颤巍巍地送入嘴中，只咀嚼了第一下便因心理作用觉得它好吃得简直是催人下泪。

对面三个姑娘逐渐放开了，聊天的声音越来越大，不时有脆生生的笑声摇曳，为这里添了鲜活与欢乐。三位姑娘并不瞩目于饮食，更爱逗桌上唯一一个专心吃饭的阴阳君，为后者的反应乐不可支。陈平洛余光偶见，决定将“阴阳君的壳子是不夜阁主所赠予”的这件事随着吃下的食物一同吞进肚子里。

徐昭和虽不再动筷，但一直注意着他的陈平洛还是敏锐地发现，徐昭和在众多菜肴中对摇光为阴阳君介绍那三道甜口的菜多下了几筷子。原来人死过忘了什么后喜欢的东西也会完全不一样吗，陈平洛这样想着，默默记下了。

“哎呀，见你们吃得如此尽兴，小女子倒不好意思叨扰你们了。介意为我添一副碗筷吗？”

说话的自然是不夜阁的主人香缇。她带着一个穿短衣的侍女惊鸿翩然而入，轻拂罗纱水袖，将她那间屋子里熏香的浓郁气息充盈至此。

“啊！阁主大人！”摇光三人起身欲迎，被香缇抬手制止了。

“香缇阁主此时前来，想必已是胸有成竹了吧。”徐昭和脸上还有不辨喜乐的浅淡笑容，惹得香缇意味深长地皱眉吐出一口烟气。

“是的。”香缇微颔首，“但是，现在出了一件麻烦事，对于陈道长伤势的根治恐怕得暂缓了。”

“……但是？”

“唔哼。”香缇并不急着回答，深吸一口烟，沉浸于完全充实感官的特制烟草芳香，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金属的枪杆，然后将烟枪递给候在旁的惊鸿，抱胸道：“你们来得突然，适才管理药库的人向我报告，所需的药材缺了一味名为‘星如雨’的药，偏偏还是最重要的引子。”

现在那让香缇喜爱不起来的笑容终于消失了：“难得吗？需要多久才能取到？”

香缇站累了，就着惊鸿搬来的椅子坐下：“小和仔细听姐姐说的，是暂时无法根治，陈道长并无性命之虞。而且我有办法最快弄到星如雨。”

徐昭和没有应答，香缇察觉到他并未因此开心些，且心不在焉。对方前后不尽相同的态度让香缇感到有些奇怪，她立刻猜到一定是这之间发生过什么足以让徐昭和心神不宁的事。

二鬼忽的什么也不说了，屋内一下变得极静，只有阴阳君吃东西时吧唧嘴的声音。

陈平洛自觉不该继续冷场下去，咳嗽一声，道：“那个方法……是什么办法？毕竟是我的事，不知道我能不能有帮上忙的机会。”

香缇便偏头笑着看他，不紧不慢道：“近日汝符来正在举办一场玄宗的剑道大会，凡筑基以上的修者都可以报名参加。朱丹国作为东道主，又因场地设在汝符，我不夜阁也得出些财力，因此这次的奖品很是丰厚，前三都有机会挑选相应位次的战利品。有驱邪固灵等等作用的珍稀灵草星如雨也在其列。陈道长剑术可好？既然有心，我便去替你报名，只要取得前三甲，便可有机会取得作为奖品之一的星如雨了。”

“不，这、还请阁主另谋高就。”陈平洛没想到是这样的办法，一下不知所措。要知道，虽然他有折斗，平时也常用剑，但他实际并不是剑修，用剑也毫无招式技法可言，若真是与精通此道的人对上，输倒不一定，不过赢一定不是靠剑。

若让陈平洛站上比剑的赛台上，那可真要贻笑大方了。

“哈，陈道长莫当真。参赛的人上百，现在只剩下十六人角逐桂冠，就算你想去也没有机会咯。”

陈平洛松了口气，却不由看向身侧的徐昭和。他的师兄才是真正的剑修，天资卓越且骄傲非凡，却折损于正是意气风发时。他不见徐昭和面上有何情绪上的变化，不舍得移开视线，接着问香缇：“那阁主所说的办法，究竟是？”

香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他并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现在仍在十六人中的一位为名门之后，假名参赛，小女子可以用不夜阁作担保，以他的实力拿下前三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