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孽海 第6章 神弃之地（五）

花欲燃把搭在膝盖上的书合上，望着江庭芜。

她听见江庭芜转达过来的话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也没有江庭芜那样的质问，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江庭芜坐到花欲燃身边，“太欺负人了，祂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就好像我是拖累一般。”

“殿主不是这样的人。”花欲燃说，“你也不是什么拖累。我总觉得，你们应该坐下好好谈一谈。”

“和她谈？”江庭芜颇有些嘲讽地笑，“那还不如让我进忘川炼狱和那群魑魅魍魉聊聊，至少它们现在怕我，还会安静地听我说话，也做不出让我生气的事情。”

花欲燃知道这次劝导又以失败告终。从她与江庭芜认识起，她从来没见过江庭芜提起江漆凝是有过片刻的高兴的，她能感受到她的痛苦，这份痛苦在历经岁月之后，已经从妄图挣扎的痛苦，转向了习以为常的痛苦。

但她也没有办法与江庭芜感同身受，因为江漆凝与自己的母亲、阎罗殿鬼帝花相期是过命的交情，因此她对自己是极好的，甚至可以谈得上是温柔的。她从来不会像对江庭芜那样严厉地对待自己，就算是自己在练习冥术时出了错，江漆凝也只是轻轻地对她微笑，然后告诉她哪里不太对。

花欲燃是很聪明的人，她知道自己之所以会被这么对待，是冥界的未来并不压在她的身上。尽管自己的母亲鬼帝是如今的五位神明之一，但她的神祇位格却是五神之末。而她花欲燃，既没有江庭芜的死神血脉，天赋也不及她高，自然也不会担起那么多的责任。

她不觉得江庭芜有什么值得她嫉妒的，她反而有些心疼江庭芜，被寄予厚望的人总是活得不大开心。她知道江漆凝想用这样的方式逼迫江庭芜，尽管行进过程与轨迹会有或多或少的差错，甚至产生一些意外，但最终行至的地方始终会是那个她为江庭芜划好的终点。

但她不和江庭芜说这些。不是因为她想看她这样痛苦，而是知道江庭芜自己心里也跟明镜一般，并非当局者迷。只是即便如此，神仙也有七情六欲，也会心痛，也会难过。她看得出江庭芜恨江漆凝，但她也爱她，她是一个没有能力去纯粹恨江漆凝的人，如果她纯粹的恨，至少她还有理由去伤害她，可以进行对等的报复，但她没有。

所以花欲燃只能从本源上去帮她，她们之间的问题就像一团被猫玩弄的毛线，最初只是缠了两个圈，可到了最后，就成了剪不断理还乱的毛线团，如果不及时清理，就会成为一堆被废弃的无用品。

但她们都太倔强了，就如同现在这般，花欲燃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显，只是生硬地换了个话题，“天命神方才过来，说是在大殿上忘记了要把一件东西给我们，说这是我们第一次做客照玉殿的礼物。”

“什么东西？”江庭芜被吸引了注意力，她看着花欲燃变出两个银色手镯，将其中一个递给了自己。

“天命神嘱咐我一定要把这两支分清楚，不要弄混了，说是每个人的镯子都是独一无二的。我方才仔细瞧了瞧，这东西只要戴上，就会自动与仙魂签订契约，并依据主人所习术法使主人的灵力在修炼之时大幅增长，修为越高增长的便越多，当然，这东西从签订起便只能随时戴着，否则就会失去它的作用。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大概是古典里记载的用来提高修为的阑珊镯。”花欲燃说，“看来这次大典，天帝很是重视。”

“这么好心？”江庭芜把玩着手上的阑珊镯，却没有戴上的意思，“不过这种掉馅饼的事情，你信么？”

花欲燃轻轻地抿嘴笑，说：“如果是天界的其他仙君，大约会因为是以天帝之名，天命神所送的礼物便信了吧。”

“但我不是。”

江庭芜随手将自己的这支阑珊镯扔到半空中，那东西竟然就这么漂浮起来，接着江庭芜闭上眼睛，掐出一个手决来，那手决将江庭芜刻意放出的微弱灵力汇聚在指尖，手腕一转，那点微弱的灵力便试探着流入手镯中。

花欲燃在旁边瞧着，只见那点微弱的灵力在碰到那阑珊镯之后便被缓慢吸入，之后却像遇见什么极大的阻力一般，被强势地弹了回来。

片刻后江庭芜睁开眼睛，轻轻地笑，“果然。”

花欲燃问：“如何？”

“我方才试图用灵力去探查这支阑珊镯，它自动与仙魂签订契约不假，使主人灵力增长也不假，但......”江庭芜想了想，说，“但这支阑珊镯里面，被放入了神血，一般的仙君，不能轻易感知得到。”

“神血？”花欲燃说，“天命神还是太阳神？”

“我不知道。”江庭芜说，“在我想要进一步探查的时候，我的灵力被强制遣回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灵力探查到那血脉的气息时，我的身体，隐隐有要冻结住的感觉。”

“神明的血液的确有许多种用处，但之前在我翻看书籍时，大多数有关此类的记载都已经被有意的抹除掉了，大约也是祂们为了保护自己所做。”花欲燃问，“那么，祂将自己的神血放在这阑珊镯中做什么？”

江庭芜望着那支阑珊镯陷入了沉思，不久她转向花欲燃，问：“你的那支阑珊镯呢？”

花欲燃愣了一下，接着将自己的阑珊镯递给她。江庭芜接过之后，用同样的方式将灵力注入这支阑珊镯中。

“怎么样？”花欲燃问。

江庭芜抬眼望向她，说：“这支里面也有。”

“难道是我们想错了？”花欲燃说，“阑珊镯的确需要神明之力才能做成，只是书上没有记载，难道说，是血液？”

“还是谨慎一点好。”江庭芜把两支阑珊镯放在一边，“改日去问问沧爷爷或者鬼帝好了。”

花欲燃点头，表示同意。

“用不着改日了。”

殿门被打开，江庭芜猛地抬头，见到来人十分惊讶，“花姨？您怎么......”

“竹兰离开时我恰好回来，一猜便知道祂是来找你们。”花相期走进寝殿里，“放心，只在门口听见两句。”

“母亲。”花欲燃起身。

花相期对她点了点头，接着继续说道：“打造阑珊镯的条件颇为苛刻，需要用纯粹的神明之血以及天地灵气为养料，在极炎之地锻炼七七四十九天，才有五成的几率成功。我与期凝当初曾经试着锻造过，但因为冥气过重，无法在极炎之地长久锻造，最终也以失败告终。若我没记错，如今整个四界，除去人皇手上有一支，剩下的便只有天帝有两支了。”

“祂当真这么好心？”江庭芜摆弄着阑珊镯，“舍得将这种宝贝给我和欲燃？”

“这是神明的示好，价格不菲。”花相期微笑，“我过来本是以为竹兰会对你们做些什么，现在想来，照玉殿那边的态度并非那么糟糕，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暧昧。”

“示好？”江庭芜咀嚼着这两个字，“太阳神的示好？这话拆开我都懂，连起来我怎么觉得那么难懂呢？”

“当年天命神率领神界与魔界攻打冥界之时，死神曾向当初的仙界之主太阳神发出求助。”花欲燃说着那些过去的事情，“但祂当时并未理会，可以说是沉默地拒绝了。后来神界衰败，阎罗殿曾有过反抗，可不久天命神步入仙界，在照玉殿长谈一整日，自那之后，天地再无神界与仙界，只有天界，阎罗殿的后路自此被尽数断绝。”

江庭芜坐在一旁冷笑道：“如今却是来向死神后裔示好了。”

“也许只是一次试探。”花相期对于花欲燃所说的、祂曾经历过的事情并无太大反应。

如果说花欲燃是少有情绪，那么花相期便可以说是毫无情绪，不会生气也不会伤心，祂对一切事都是淡然的，似乎这世间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祂只是说，“或许只是想演出好戏罢了。镜启这样的神明，最擅长的便是演戏。”

“花姨，您这是什么意思？”江庭芜没大听懂。

“无妨，等你们过几日在照玉殿见到祂，便知晓我的意思了。”花相期说完，将江庭芜方才放在一边的阑珊镯拿起，先如江庭芜一般用灵力注入镯中试探了一遍，接着念起咒语，用鬼净术将阑珊镯中的血液净化。

做完这些才将它们递给江庭芜与花欲燃，“我方才探过了，这阑珊镯没有什么问题，里头的神明之血，我已用冥术净化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会反噬你们的东西存在。你们将它戴上，这几日，就好好修炼吧。”

江庭芜接过，望着那阑珊镯愣了半晌，花相期没有等她反应，转头走了。

“还有一个，你们去往照玉殿之前，最后的忠告。”花相期在一只脚跨出寝殿之时忽然开口，江庭芜抬头望向祂。

“无论镜启说什么话，做什么事。”

“都一定不要着了祂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