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舟方才看江庭芜的眼神就有了预感,却也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只得咳嗽几声,对上了空青的眼神。
他虽然同江庭芜说自己并无半点谈判的想法,真到了这时候却是不卑不亢,十分有风度地说:“空青公主,我们今日前来,是想同你商讨停战的事宜。”
“停战?”空青掀起眼皮,冷笑一声,“我何时说过魔族要停战?”
“魔族撕毁四界合约,公然进攻血瞳之域已然引起众怒。”镜舟用没什么起伏的语气地说,“若是此时停战,天帝尚且还能不怪罪下来。天界与魔界终究和平了这么多年,祂也不会不念旧情。”
空青却如同听见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笑得竟一时直不起腰来,她道:“你真以为拿出天帝,就能让我们害怕了?她不过是上古之神中最差劲的那个,命好了些,捱过了其余诸神罢了。”
江庭芜不对空青所说的作出评价,她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位天帝,但也并不认为对方仅仅只是命好便坐在如今这个位置,百万年来都不被动摇。可若要她来反驳空青,为祂说些好话,她也不会去做。于是她有些好奇地望向镜舟,想知道他打算如何反驳。
出乎意料的是,镜舟根本没打算反驳。
他的反应竟然比江庭芜还要淡,只是客观地平铺直叙,道:“公主说的的确也不错,命不命的,最终也就是这样了,而我也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何况,没有月神的魔族,真的还有承受天帝之怒的能力么?”
“你找死!”空青被戳中了痛点,竟忽然将自己的匕首从虚空中抽出来,往镜舟面门上刺去!
可她失败了,在她抽出匕首的一刹那江庭芜就动了,她站在一旁不说话,看上去只是在看戏,实际上一直盯着空青的动作。
她前几日方学会了如何更好地隐匿声息,今日就用到了。空青一直到她出手才意识到她根本没走,而自己竟然完全将她给忽略了!
“有话便好好说,总动手做什么。”江庭芜用定安剑将空青的匕首挑开,笑眯眯地说,“我看周境说的也不错啊,趁现在这天帝还没亲自来之前,早些退兵,对你对我都好。”
空青冷笑道:“这就是你们天界的谈判态度?不但戴着面纱与面具,不敢以面示人,还蛮不讲理?”
“哦,我都差点忘记了。”江庭芜注视她半晌,忽然轻笑道,“你想要樊萤草。可你要樊萤草做什么呢?这草药稀罕得很,几十万年才这么一株,并且只生长在血瞳之域。但正因如此,它的效用也并不为许多人所知道。”
她呢喃着,仿佛是在同自己对话,可是空青听着,却无端生出了几分恐惧。她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仙君,思索着她究竟会是天界的哪一位。
江庭芜甚至还没有把话说完,她冲空青笑笑,那笑意平白让空青冒出冷汗。
“别的人也许猜不出,但我同你交手后就越发笃定。”江庭芜说,“空青公主,想走捷径成神,这是谁都期盼的好事。但若是成神之前就把太阳神得罪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你到底是谁。”空青的声音已经变了,她意识到自己对面的仙君与她此前遇到的那些天界的废物并不一样,完完全全地将眼前这个戴着面纱的女子视为了能同她一较高下的仙君。
“我是谁重要么?”江庭芜说,“我只是一个负责前来谈判的仙君。退,或是不退,不过只是你一句话的意思。”
“好啊。”空青沉默片刻,仰起头笑,回答道,“这事情也简单。你叫他把樊萤草给我,我现在便撤兵。”
江庭芜侧过头去望向镜舟,从空青的角度来看,她分不清楚这两人究竟是谁听谁的,亦或者只是单纯因为一个任务凑在一起合作。他们之间似乎有种天然的默契,只要用眼神便能领会对方的意思。
“我们不会答应这个要求。“镜舟开了口,说,“但只要公主即刻撤兵,当所有魔军撤回到魔族境内时,我自会将樊萤草奉上。当然,魔族贸然进攻血瞳之域这件事需要另算。”
“是你们一开始要单方面同我和谈。”空青逼近一步,语气不善道,“我既然已经提出要求,做不做得到是你们的事。如果不答应,那就一切免谈。”
谈判破裂了。
空青说完那话便骤然重新抽出匕首,她记住了之前的教训,只是虚晃了一下匕首,将江庭芜的剑挡回。随即左手聚集灵力,向镜舟腰间拍去。
蚀骨术!
蚀骨术是魔族嗜术中最狠毒的一种,一旦触及仙身,便会立即腐蚀其灵魂,扰乱其心智与思想,致其疯狂。
空青手上的速度极快,如同呼啸的寒风,强势地向镜舟吹去。
镜舟以快制快,刹那间便往后退。接着将他的弓箭从虚空中抽出来,手指在弦上一拉,火灵箭便如同长了眼睛般往空青那边飞去。
那火灵箭上的日晖之灵极其纯净,空青瞬间收手,将带匕首的那一只手一翻,匕首便同火灵箭碰上,生出黑色的烟雾来。她眼睛一缩,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究竟是为什么,那边江庭芜的剑便到了,带着一股强劲的罡风。
江庭芜的角度太过刁钻。空青若是想格挡,镜舟的箭便会直接落在她的咽喉处,她不得已生生受了江庭芜这一剑,而此时匕首也恰好飞回到她的手上。
她狼狈地退后好几步,腥味的鲜血从咽喉处往上涌,空青强忍着没有把它吐出来。她盯着眼前的两个仙君,忽然说:“两个打我一个?便是赢了也算胜之不武吧。”
“魔族突然进犯时你怎么不说这话。”江庭芜条理明晰地回话,“如今来和我们讲道理。”
“既然讲不清。”空青把匕首收回虚空,用手掐出手决,刹那间,雷鸣声便轰轰烈烈地砸了下来,“那便看看,今日究竟谁输谁赢!”
术法能与天地相通,空青的修为比江庭芜料想的还要高!她心中骤然间警铃大作,急忙掐出手决来。
镜舟与她修习的术法完全相冲,若是合力,定会让局势变得更加混乱。这也是方才他们并未同时出手的缘故。他退至一旁,给自己设了一道屏障,尽量让自己不去干预江庭芜,同时也想借此机会,探查江庭芜的底细。
空青并未成神,因此即便能够引来天雷,使其助推自己术法的强度,却无法让其降下,更无法操纵它。
江庭芜明白这一点,因而十分直接地利用混沌之诀扭曲了此地空间,将空青与自己换了位置,并以吞灵术强行隔开了天雷与空青之间的感应。
空青却并未受到影响,她不慌不忙地掐着手决,灵力急剧汇集在她的手上,凝聚成黑色的团雾。
而江庭芜面朝着她,以手为锁,以令为号,生出一道死灵链来。死灵们纠缠着往空青扑去,甚至无视了空青以手决使出的嗫魂咒,不依不饶地想要嗫咬空青。
嗫魂咒也没有停下,此等咒法除非毁去,否则会生生世世追杀着目标者。江庭芜拔出定安剑,整个人的气往上提,灵力全部集中在了剑尖之上。
她低估了空青的修为,尽管已经知道对方同她一样,在朝着成神之路的方向前进。但对方却已经隐隐比她高了一个层面。
江庭芜在这之前并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她与镜舟一起同她缠斗,最后也只是靠着她在忘川炼狱中练出来的剑法,以刁钻的角度取胜。
那嗫魂咒之中所包含的杀意太浓重,江庭芜握着定安剑,却倏忽间明白了她比空青缺少的那一部分究竟是什么。
决心。
她从来都只是为了江漆凝才去做这些事情。练剑、修习冥术,还有成神,这些全都不是她出自于本意要去做的东西,而是因为江漆凝要她这么做,阎罗殿需要她这么做,她便去做了。
她的修为苦苦卡在上仙的巅峰,无法往半神那面走,是因为她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有成神的决心。
那么多年,真正属于她自己的、想做的东西,竟然只有与花欲燃一同写着有意思的话本,以及寻个安静的地方酿酒。
此时此刻,空青抱着一定要杀掉她的念头使出这招嗫魂术,江庭芜处在生与死之间,突然之间就生出了那么一点,要赢过她的决心。
不能死,不能输,一定要胜。
定安剑终于得到主人的力量,那一刹那,蒙尘了百万年的古剑终于露出它真正的獠牙,张开了它血淋淋的大口,将一切敌人尽数斩在剑下。
江庭芜以脚点地,整个人飞身跃起,在空中翻腾半圈,定安剑随着她的动作劈下,将嗫魂咒死死地定在原地。然后江庭芜右手掐诀,以淬灵术将这狠毒的咒语毁去。
与此同时,空青也用匕首将江庭芜的死灵链砍断,死灵随即回到江庭芜周身,虎视眈眈地盯着空青。
“这算平手。”空青道,“再来。”
“你不如仔细感受一下自己的右手。”江庭芜轻笑道,“确定还要同我打么。”
空青听了这话,下意识地活动自己的右手,却发现已然动弹不得,她猛地抬头望向江庭芜,叫道,“你!”
“别担心,只是死灵有些调皮,咬了很浅的一口。两日之后伤口愈合,这症状也自然就消除了。”江庭芜道,“空青公主,现在能接受方才的条件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