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蛇都从洞里爬出来觅食,为冬眠做准备。
陶蓉昨夜外出烤兔肉时,随便逮着一条菜花蛇,把那颗有裂痕的蛇丹,喂进了菜花蛇嘴里。
经过一夜,那条菜花蛇和蕴含一半妖力的蛇丹融合,定然会引起暴乱,泄发妖气。
锦雏还没有回来,想必是察觉出陶蓉放出的诱饵。
趴在水坑旁喝水的头狼甩了甩头,本是温顺的兽眼蓦然变了。
露出獠牙,凶相毕露。
少女说,山里的动物都很可爱纯善,这些茹毛饮血的豺狼朋友也很听话。
所以陶蓉提前在水坑里,掺了能激发野兽兽性的草汁,还有些许“千金两”。
不期然,当了少女大半日坐骑的头狼感到乏累干渴,多半会在院门口的水坑里解渴。
陶蓉和萤萤说话的当口,趴在地上舔水的头狼,不知道喝得多欢。
狼本就是山林弱小动物的天敌,食肉动物,天性凶残。
时不我待,陶蓉想先让这位小仙子,亲眼看看野兽的本来面目。
《万灵草经》记载的山野里可寻得的药草,不仅会扰乱野兽兽智,还能彻底激发了头狼的凶性。
“萤萤小姐,快跑!”
“怎么了?”
萤萤背对着头狼,听到哼哧哼哧的粗重呼吸声,疑惑回头,怔忪望着没过头顶的狼影,阳光被遮挡住,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头狼凶狠盯着她,尖锐发黄的獠牙流出了涎水,喉咙深处发出低沉而恐怖的咆哮,对准她的头颅张开狰狞大口。
“——啊”
少女毫无防备从石凳上跌在地上,双腿发软,手臂挡住脸,眼泪夺眶而出……
“啊!别……别过来!”
蓄势待发的陶蓉心里轻笑。
瞥了一眼瘫坐在地上,娇躯猛颤,脸色惨白的少女……她真的很想没心没肺笑出声来。
萤萤小姐说,这狼朋友可乖了。可陶蓉上一次被群狼围困之时,那些狼就是这样恐怖窥伺她的。
四五只狼撕咬她的手脚,险些要咬断她的骨头。
陶蓉还以为,小仙子和这狼,是真的关系很好的‘朋友’呢。可既然是好朋友,怎么能不知真面目呢?
在外弱肉强食,就算这位小仙子被周朗保护的极好,那又如何?
周朗用威压和性命要挟她,陶蓉自然便要从周朗这男妖最珍视的人下手。
自她被喂下驯兽丹送给萤萤那一刻,单纯无辜的少女并未拒绝。
那么在陶蓉眼里,这天真烂漫的少女,自然也是该死的。
只是自己被喂了驯兽丹,除了借力打力,暂时还不能伤害名义上的‘小姐’。
匕首捅了恶狼一刀,趁乱时,陶蓉扯住少女纤细的手臂,粗鲁地将她一把拖拽起。
“小姐,狼是失去理智了,你别看着了,快逃命吧!”
“……失去理智?”少女呆若木鸡望着恨不得将她们啃食入腹的豺狼,傻杵着。
陶蓉微不可查撇撇嘴。眨眼间,恶狼一爪拍碎近处的石桌,又朝她们扑来。
按理说,若是这个时候陶蓉舍命挡下一击,少女应当会心生动容。
可陶蓉从来就不是舍命相助的人。
她甚至想看看这位被养在山中的单纯小姐,在绝望之时,会作出什么样的举动。
陶蓉默默看向萤萤,只见肤白貌美的少女衣着洁净,不算狼狈,虽然受了不小的惊吓,眼神惊骇,却握住佩戴在脖颈上的护身玉佩,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吓哭吓尿,吓软了腿脚。
少女有妖婴期大能给的贴身法宝,还有锦雏赠送的不少宝器。
要是真到危机时刻,法宝都能为主人挡祸!
不够,根本不够!
陶蓉处心积虑等来的时机,这般收场,怎能甘心。
恶狼前腿受了伤,伤口渗血,速度慢下来,有些忌惮陶蓉手中锋利的断刃,随时准备再次扑来。
陶蓉握住少女的手,从院后的小门前行,拉着她往密林中跑。
杂草丛生无人经过的山脉,林中湿气愈发重,鼻息中还弥漫着泥腥味。
两人慌不择路朝一个方向逃奔,不知道跑了多久,云雾沉沉,原本浅淡的日光,被阴雾全然笼罩。
裙裳凌乱,发丝贴在脸颊两边,身后的少女挣动不开陶蓉的手,几乎是被拖着跑。
“停…停下……”
少女声音断断续续,瞥了一眼四周越发阴森陌生的密林,心头一惊,这里她很少来过,周朗嘱咐过她,此处不安全,不许她来这边的。
她又回头,身后性情大变的狼早就没有了影子。
就一晃神,她脚一撇,钻心的疼痛袭来。
头一次,萤萤边跑边哭:“我……我脚…好痛,我…崴…脚了,我……呜呜呜。”
泪水刚流出来,便被阴风扇歪到耳廓上,少女哭得半死不活,几欲昏厥。
陶蓉慢慢降下速度,回头,眸光微闪。
“小姐,那你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少女已然靠在树旁,捂着脚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能自理。
“你…你疯了吗?还是…耳朵…聋了……狼…都…没…影了,你还一直…拖着…我跑?”
药力本来就维持不了太久,受了伤的狼清醒了,自然会养伤要紧,不会再追。
陶蓉折断一根挂脸的尖刺,目视远处漆黑一片的泥地,没有说话。
这里土壤肥沃,草木都比别处生长的茂盛。
四周,有很浓重的血腥味。
陶蓉还记得,蛇妖把她叼在嘴里逃进山里时,那些对她们穷追不舍的修士,也随之追来。
可就是在这座山听见了狼嚎声,修士被迫中断,传来了打斗声。
“我…好疼,我要…回去……阿朗哥…锦哥哥…呜呜呜”
少女发软的腿在发抖,鞋底泥泞不堪,一张苍白小脸热汗混着泪眼,秀挺的鼻尖通红,哭声既酸涩又委屈。
少女这张脸,长得和苏灵玉一模一样,陶蓉看不惯。
看到她这种哭得涕泗横流的模样,陶蓉弯下身,去查看她捂着的右脚。
掀起裙摆,拉下罗袜,脚踝肿的像个包子,红得发紫,碰一下对方就喊疼。
“呜呜呜……还有脚底,也好疼,我…从来…就没有…遇到…这种事。”
“好…疼啊……我……我要回去……我要阿朗哥…嗝。”
少女哭得嗓音发哑,还忍不住打了个哭嗝。
陶蓉微微撇眉,效果已经达到,看到这人受了难就行,暂不能动手杀了她,所以,待会还是将她背回去吧。
“小姐,我也休息一会,待会就背你回去。”
陶蓉转了个身,坐了下来,抬手一按地上的黑泥,手下触感异常怪异。
她探到鼻息,嗅了嗅。
指尖,是混着血腥味的黑泥。
陶蓉环顾四周,空气阴森无比,凉气侵体,少女漆黑的眼注视着某个树叶窜动的方向,有所狐疑。
锦雏讲过,人死后,都是有魂魄的,尤其是那些惨死的人,死后会化作厉鬼,四处游行。
修士也不例外,不过,若在这隐世山里被杀,想必魂魄要么被绞杀殆尽,要么很有可能……会被拘在一方。
陶蓉在此警戒了小半会,手脚冰凉,胸口像是被重物压迫一般沉重,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浑身都不舒服。
她转眸看了一眼身旁渐渐止住哭声的萤萤,少女抱着膝盖,神情疲软,哭累了自然控制不住昏昏欲睡。
少女身上穿得是独眼怪从某个女修士芥子袋中搜刮的云织,身上应还有辟邪的法宝,虽然在山里生活,但未遭饥馑洪涝之患,亦无饥寒之虞,这么多年安逸度日,手上两个茧子都没有……她才不会感到半分凉意。
今日跑这一遭,或许是这山里的小仙子,遭受过的最大苦累了。
陶蓉唇角露出几分自嘲来。
歇息足了,她起身,俯视脚边的人,“小姐,醒一醒,我背你回去。”
少女长睫如蝉翼般脆弱地颤了颤,她睁开眼,扶着树干软绵绵起身。
“嘶…”
一路来,陶蓉对她起不了杀心,带她出来溜也是尽量躲开、拨开荆棘和狂草,萤萤虽然崴了一脚,但手上脸上连个划伤都没有。
这下好了,树干有好几个划痕,像是狼爪抓出来的,锋利木屑外翻,直接割伤了少女的手心。
娇嫩的手心霎时有了一道血痕,艳丽的血滴答滴答落在泥地里。
一刹那,若说刚才还是犹疑,那么此刻,耳旁传来的凄厉刺耳,宛若刀片划破空气的叫声,那便是确确实实存在了。
少女捂住手,随着掌心的血珠不断滴落在泥地里,耳旁也听见了古怪的声音。
忽远忽近,阴森恐怖,仿若眨眼间就在耳旁,如同被撕裂的布料一般,让人听了头皮发麻。
脖子上的玉佩开始微微发热,少女蜷缩手指,心头一片恐惧,她脚步踉跄回头,便见眼口鼻渗出血泪的陶蓉,正阴郁地看着自己。
“阿娘,妹妹被卖了,你怎么一点也不伤心呢?”
“啊!”
眼前的人,变得惊悚可怖,少女脸上好不容易缓和的一点儿血色,全部褪了个干净。
后背的热汗被冷汗替代,身上的汗毛竖立起来,萤萤连咽口水都觉得困难,她睁圆了眼,吓得连眼泪都逼退了回去,也忘记了疼痛,一瘸一拐往来时的方向逃跑。
“娘,你好狠的心,为何要生呢?是爹逼你的吗?”
身后七窍出血的人,如影随形。
萤萤后悔了。
她太孤独了,那夜,遇到锦雏,想着终于有人来陪伴自己,喜不胜收。
可锦雏身边还跟着一个丑陋的少女,萤萤知道狼群围困住了她,就如偶尔撞见灰狼们饥肠饿时一口咬死野.鸡、野.兔、山猪一样,盯上了人。
少女手刃了好几只狼,平日里对萤萤摇尾巴的灰狼们都那样血淋淋躺在地上,萤萤心里明白事实如此,可她止不住不气恼。
所以当周朗拿出一个黑泥般的“驯兽丹”强逼陶蓉服下时,她默许了。
她觉得,这也没什么,自己还算是帮陶蓉呢。毕竟陶蓉服下驯兽丹,就能留下一条命,不仅能和锦雏一起留在山里和她一块住,也能躲避山外的那些追杀他们的修仙者。
可她问了锦雏哥哥才知道,原来,陶蓉就算离开山里,也不会被修仙者注意,还能在人间独自生存得很好。
锦雏哥哥还说,他以前有个同伴是个蛇妖,就是受了陶蓉的恩惠,才甘愿留在他身边,供他驱策。
萤萤没接触过这些弯弯绕绕,只觉自己无辜,可现在,她后悔当初因为一时气愤,没阻止周朗让陶蓉做自己的‘丫环’。
才遇到这种祸事!
周围都是凄厉的叫声,和人哭喊一般无二,身后流着血泪的陶蓉还在追赶自己。
萤萤牙齿直打颤,抱头鼠窜地逃,视线却模模糊糊,影影绰绰的东西在前面飘。
“——啊”
她叫破了嗓子,一头栽倒,身后的手却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
“娘,你回头看看蓉儿。”
“…陶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少女膝行前进,埋着头向前爬,嘎吱一声,双腿蹬开了两块板子,眼前一黑,她终于逃离了陶蓉的手。
可全身从在急速下坠,扑通一声,少女摔在臭烘烘一堆没有血肉的修士残袍上,昏了过去。
*
陶蓉阳气弱,四肢百骸陡然一凉后,她恍惚看到了她娘。
小时候到现在,都是对爹娘的怨愤。
就算被鬼俯身,陶蓉也不会死。
只是身体被某个修士残留的幽魂夺取,她仇恨未清,亦不甘心。
咬破舌尖,陶蓉从剧痛中醒了,低眸,便是一口看不见底的地窖。
地窖,涌出浓重的臭味和血气味。
而……那个吓得爬行的小仙子,摔进去了。
这块地很显然,就是众修士埋骨之地。放眼整个山脉,只有周朗能做得出。
“欸”
陶蓉就这样自个回去了,要是萤萤真出了什么差错,周朗肯定不会放过她。
她将双脚往下探,探不到底,不知道有多深。
反正她死不了。
陶蓉闭了闭眼,松开手,由着自己身体坠落。
家穷,又不养,所以陶蓉有那个癖好,嘎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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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