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碎葡萄 第7章 Merlot

等到了舅妈家，她把带来的礼物送出去，一人一份，唯独又多送了两份给表嫂。

前年她回来参加表哥婚礼，表嫂给她包了个红包，她回去拆开被吓了一跳。她最后选择不还回去，不止是因为那时候她还在为下一学年的学费头疼，也因为表嫂是她私心里独独不想拒绝的人。

表嫂并没有义务对她好，可时不时会给她发消息。她有时候觉得很神奇，她接收到的来自家人的爱竟然全都是舅妈家的，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得不无道理。

她见表嫂戴上她送的项链，正要夸好看，表哥坐到她旁边，“我就这一样？”

她开玩笑，“就这一样也花了我不少钱！”

“那下回别再买这么贵的了，做的木头相框就很好。”

她顺着表哥的视线看过去，那相框就摆在客厅，“怎么照片拍得这么随意？”

“小路抓拍的。”

她“噢”一声，就见表哥要把怀里的小朋友接给她，“抱一抱。”

她定在原地不敢动，表嫂在旁边看出她害怕小孩，立即要阻止，表哥却坚持要她抱，她哭笑不得，还是接到了手里。

表哥冲着他女儿笑，“妹妹，叫姑姑。”

蒋暮云见快满一岁的小侄女看着自己笑，又学着她爸爸喊了一句“姑姑”，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可姿势仍然僵硬，只说：“妹妹有点沉。”

表哥也跟着笑，“有人喊她小胖妹，也没到那个地步吧？”

蒋暮云知道那位不喊妹妹而坚持喊小胖妹的是谁，她早就听表姐提过。

小侄女确实肉嘟嘟的，她很想捏一捏她的脸，只是几次想伸手，心理上还是很畏惧。

表嫂没多会儿就把小侄女接走，她立即大松一口气，可听见小侄女笑着埋在表嫂怀里喊“妈妈”，又后悔刚才没捏一把。

午饭十分丰盛，她吃得很撑，休息一会儿就又准备出门。

走之前她偷偷给小侄女塞了红包，然后到旁边等表哥表嫂。

她从小就喜欢住在表哥家，表哥表姐虽然时不时闹个鸡飞狗跳，可一家人感情很好。以前她也会期望跟别人建立这样的家庭，后来发现对她来说还是太遥远。

表哥抱完女儿，提着一套新的滑雪装备过来，说照着她以前的喜好挑的，又往她怀里一塞，说测试测试她刚刚有没有吃饱。

她不甘示弱，提着去了他车上。表嫂跟她一块儿坐后排，路上问她滑雪滑得怎么样，她回说只到勉强换刃的程度。

表嫂又问：“自己学的吗？”

不等她回答，前头表哥先开口：“不是我教的？”

她笑出声，“你哪里教我了？每次去就顾着自己滑，还爱耍帅，别人跟你搭讪你又不理人。”

“去滑雪场当然只是滑雪了，”他语气自然，“我没小路教你教得多，也算是开过小灶的吧。”

蒋暮云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滑雪场离得远，表嫂要她睡一会儿，她平常睡眠浅，这次却睡得异常沉，一觉直睡到目的地。

三人迅速换上雪服，带上板，缆车一路抵达山顶。中道坡陡，来的人不少，皑皑雪道上布满褶皱，已经不那么平整。

雪场气温低，蒋暮云冻得鼻子通红，却跃跃欲试，正弯腰准备上板，背上忽然一痛。回头时飞过来的雪球已经落了地，只见表姐耀武扬威地冲她笑，“中午吃了什么好吃的？这么晚才来！”

她不回答，将单板往外一推，弯腰攥出一个雪球，表姐已经提前跑了，她转身追出去，对准了正要往外扔，表姐忽地把身后人一拽，整个人躲到了他身后。

蒋暮云动作一滞，手里的雪球失去重心急急往下砸。

那天他一身正装，她原本觉得他变了不少，可现在同样颜色的雪服穿在身上，又是同一片雪场，他看上去仿佛和六-七年前的样子别无二致。身姿挺逸，状态优哉游哉，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很快收回手，冲他笑了笑，“小路哥。”

喊出后才意识到这三个字含在嘴里既熟悉又陌生。

宋小路原本嘴角噙着笑，视线往她脸上一定，那点笑就淡了下去，正如那天在表姐家门口，他眉头也微微一皱，额头上那道伤口就愈发明显。

他站着没动，望着她也并不说话，蒋暮云起初还坚持看回去，可很快被他沉沉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他的眼神说不上来是什么意味，像是不希望她出现在这儿，像是满含一腔怒火，又像是什么也没有，她揣度不出，但始终没有避开他的目光。

身后表哥这时拽了拽她帽子，她转身一看，表哥表嫂旁边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孩。

表哥给两人介绍，蒋暮云才知道他就是斯瑞哥的弟弟。柴斯瑞是她表哥的表哥，而季扬州是柴斯瑞后妈的儿子。她以前只听过名字，这回是第一次见人。

她笑着冲他打招呼，他也冲她点头，可随后就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她径直问他，“怎么了？”

季扬州立即恢复表情，笑了笑，“我听西淮哥说你也是学建筑的，以前也在美院读书。”

蒋暮云有些意外，“你也是？”

“对，不过我应该小你几届，今年刚毕业。”

“那比我小两届，你学的什么方向？”

“室内，你呢？”

“我也是。”

季扬州笑容愈发灿烂，“你是在伯克利读研？我想——”

他话没说完，斜刺里忽然有人喊他：“扬州，过来接着学。”

蒋暮云跟着看过去，那人闲闲站着，正摘下绒线帽，拂了拂上头的雪，又重新戴回去，他笑着跟表哥说了句什么，视线又重新落回季扬州身上，“来吧，再学半小时。”

季扬州急忙应一句，“小路哥在教我练柳叶飘，我先去了。”

蒋暮云点头，视线又落过去，见重新戴好帽子的人正弯腰穿雪板，风镜往下一扣，他稳稳跳一步，先季扬州一步滑了出去。

他动作总是漫不经心，却像海里的鱼一般游刃有余，蒋暮云收回视线，侧头一望，表姐正默默看着她，嘴角还带着点耐人寻味的笑。

她只觉今天的人看她都很是奇怪，但很快也弯腰穿上板，“表嫂，表姐，我们一起滑吧。”

“你多久没滑了？我先让你热身几圈，说好了今天要比的，就让我看看你长进了多少！”

蒋暮云点头，“那我先滑两圈！”

说着身子一侧，人迅速冲了出去。

满目都是壮阔的白，让人看了心胸舒畅，她感受到脚下两刃像是南极里的破冰船，在雪道里劈开一条路来。有段时间没滑，快到山脚时她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又迅速爬起来，坐着缆车回到山顶，这一回放下速度，视线往过往的人里辨认，却没见到熟悉的身影。

她又将速度往下放了放，眼见快到山脚却仍没看见人，她索性刹车停住，一蹦一蹦往下跳，很快大喘起气，正准备重新往下滑，左侧方向忽然有人往旁边斜坡上跌了一跤。

她一眼认出是表嫂，急忙忙要滑过去，手腕上却猛然一重，人被拽在了原地。

“这么没眼力见？”

她当即回头，身后站着的正是她刚才在找的人，呼着热气，脸色淡然。见他视线从她脸上一滑，随即往远处落，她也跟着回头看过去。表嫂已经被扶坐了起来，人应该没摔着，表哥正给她拂去头发上的雪，又小心翼翼将她口罩往下拨，表嫂那张仙气逼人的脸便露了出来，她正要暗暗感叹，下一刻却只见表哥忽然低了下头，迅速地往表嫂唇上偷亲了一下。表嫂气得将他一推，手没能收回去，反而被他带着摔回雪地里，表哥又重新低下头去。

蒋暮云只觉脸在发烫，视线急忙往旁边一躲，又重新撞上身后人的视线。

他也在看她，目光仍和山顶上那会儿一样，又似乎更加深沉了些。雾气氤氲在他脸上，嘴唇看着有些些干燥，伸出的手还落在她手腕上。

蒋暮云一瞬不瞬望着他，心脏莫名加速，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下一秒手上忽地一轻，是他松了手。

宋小路语气淡淡，“听你表姐说已经在实习了？”

蒋暮云一颗心空空落回去，“嗯，刚满一周。”

“怎么样？事务所应该挺忙？”

“还好，实习生能做的事情不多。”

他没应，视线挪去远处，似乎能说的话只有这么多。

蒋暮云看他一眼，顿了顿说：“斯瑞哥的弟弟学得怎么样？柳叶飘不是很难么？”

他视线又落回来，“他学得挺快，你也想学？”

蒋暮云彻底愣了一愣，柳叶飘她学过，是他教的，只是她没学会。

“你以前教过我，我觉得太难，学了很久也没学会，后来就放弃了。”

他整个人忽然像是被什么触了一下，看过来时目光里仿佛夹着火光，她心里打着鼓，仍直直看回去，追问道：“你不记得了？”

他一张脸冷着，就在她以为下一刻他要发火时，他脸色蓦地一敛，紧跟着竟笑了下，“是么？太久了，记不太清了。”

蒋暮云神色一顿，只觉得他的笑十分刺眼，她逼迫自己镇定下来，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路哥！”

蒋暮云不得不回头，视线里出现一男一女，打头的是又一次姗姗来迟的周黎辉，而他身后的有些眼生，她仔细辨认几秒，随即将人认了出来，是程绮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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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Merl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