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云山清晨时轻雾漫漫,将整座青翠的山笼在迷蒙的薄纱中,几丈阳光懒洋洋地投下,花了好些光景方才不紧不慢将冷雾驱散,前方的山路也逐渐清明起来。
但忙碌了一晚上,陵今游着实累了,脚下愈渐虚浮,即便视线无阻,却还是一不小心被路上交错纵横的植物绊倒,惊呼一声往地上栽倒,冉子昱眼疾手快,当即将她拽住,一把拉进自己怀里。
陵今游尴尬地站好。
现下冉子昱因宿槲咒被迫与她绑在一起,陵今游知道,他表面上看着一派平静,始终是一成不变的冷冽,但心里一定恨透了她。她也在努力不给他造成困扰,呜呜,但面前还在事与愿违的阶段。
正等着冉子昱嫌弃她笨手笨脚,没想到他只是问:“累了?”
“有点。”她小声应说。
她没有先前的记忆,不确定原主是否在那些被抓进山寨的人类面前露过脸,因而干脆与冉子昱他们说自己不愿再回山寨,想先下山,冉子昱不疑有他,当即说自己先带陵今游离去。
“背你。”他说着便蹲下身来,天际的曙光落在他宽阔的脊背上,被树荫遮出斑驳一片。
陵今游大惊失色,头摇成拨浪鼓:“马上到了,我能坚持。”
“好吧。”冉子昱不愿逼她分毫,便摸摸她的脑袋,“等到镇上,给你买包子吃。”
陵今游忍不住问系统:男二干嘛拿我当孩子哄?他还有爹系人设吗?他该很恨我才是吧。
系统:【不是你威胁他不准迁怒你吗?那人家自然只能照顾你了。更何况你们现在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要是饿死了他也得跟着翘辫子。】
陵今游这才想起昨夜自己情急之下说了什么,稍得宽慰。
但她还是觉得,冉子昱的表现太过友好了。还是她先前被人背叛了两回,太疑神疑鬼?毕竟冉子昱作为一个正直的剑修,对谁都会友善些吧?
总之陵今游还是放不下戒心,狠狠告诫自己,不论冉子昱因为什么做这些,都不准对他有什么悸动,就是半分感激之心都不能有!
照他这修炼进度,十年之内很可能进入元婴期,到时候宿槲咒自然解开,他们也就好聚好散。
嗯,如果她活得到那时候的话。
二人磨磨蹭蹭进了山下小镇,在路边小摊坐下。陵今游捧着冉子昱给她买的肉包啃得津津有味,见她这模样,冉子昱唇边不由浮上微不可查的笑意,又为她添了碗豆腐脑。
吃饱喝足了,陵今游才想起正事,擦了擦嘴问:“说起来,你真要带我回剑宗么?”
“不然你能跟我分开?”冉子昱低头擦拭佩剑,剑光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寒气四溢。不看陵今游时,他的锋利与尖锐总是连真正的兵器都无法与他比肩。
她缩了缩脖子:“但我是妖诶,进去真的没事么?”
“只要躲过宗外的护山大阵即可。”冉子昱道,“其实你不曾食过人,也不曾吸过活人精气,体内的妖气其实很纯净,比起妖族,说你是灵兽更合适。这种情况下,护山大阵极大可能不会被触发,不过以防万一,你还是将这个戴好。”
陵今游眉头微微一皱,又见冉子昱自怀中取出一块银镯,示意她伸手。她便照做,本是想接过瞧瞧是什么法宝,哪料他直接将她手牵去,亲自为她戴好。
少年手掌温热宽厚,他自小练剑,手虽生得骨节分明修长白净,触了才觉其实粗粝,握着她细腻滑嫩的手掌感觉尤其明显。这让陵今游不由想起昨夜他药发时强硬地箍着她的手,她脸当即红了,想缩回手:“我自己来吧。”
冉子昱却意图不明地使了劲攥紧,俄而不紧不慢地将银镯轻轻套上细腕去,冰凉的金属划过肌肤,陵今游却已经耳根都烫起来。
末了,他还左右看了几眼,似是在确认合适且漂亮,才将她手松了。
陵今游忙抽回手,微微扭头看着无人处,心里羞赧地腹诽这人要不是惯常的没边界感,就是行事太霸道,她可得找个机会好好与他说说这事。
却听他问:“喜欢么?”
她一愣,这只是件法器,最重要的是功效,她喜不喜欢有什么打紧?虽如此,她还是仔细将银镯欣赏了一番。
这银件做成环形,只半个指头宽,以简单的花草簇拥起一颗淡蓝的宝石,两侧隔点距离还坠着水珠似的小铃铛,晃动起来无声,唯增精巧灵动,即便当首饰都过分精致了。
陵今游老实说:“喜欢。这是什么?你哪里得来的?这能帮我挡那护山大阵?”
他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它比你的平安锁效力更强,不仅能遮掩妖气,甚至能直接屏蔽神识窥探,戴着它,即便是我师父都很难识破你的身份。”
冉子昱藏着两件事没有告诉陵今游。
第一,这银镯是他专门差人炼制的法器,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若他需要保护陵今游,便能以此隐藏她妖族身份。
他为其取名思铃镯。
第二,这镯子不仅能隔绝大能的神识,还落了一个强效的跟踪咒术。
只要陵今游戴着,即便天涯海角,他都能寻到这只猫妖。
他默默望着陵今游手上的思铃镯,他知道,自己暗藏多年的、无人知晓的卑劣心思,正像肮脏黏腻的沼泽一点点吞噬他,良心的谴责又化作救赎的藤蔓捆住他的手,艰难地想将他拽出来。
他应该告诉陵今游这一切,并放弃将她抓在手心的阴暗想法。
桥归桥,路归路,他还是天赋异禀的剑修,她是世人唾弃的妖族。
他不该将她留在身边,而应马上杀了她,否则这一切都会毁了他。
可眼底掀起无声的浪潮后,他亲手将藤蔓隔断甩开,甘愿沦陷。
没有人能让陵今游再离开他,包括他自己。
“说起来,”陵今游忽而往后靠,浑圆的大眼第一次这样大胆直视他,“冉修士,我们从前是不是认识?”
闻言,冉子昱心跳当即漏了一拍,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却覆冰雪,问出话时语气十分冷静:“何出此言?”
陵今游:“不然你怎么知道我没杀过人,没碰过那些血腥?还有,我能遮掩妖气的平安锁,我几乎没告诉过别人。”
这平安锁虽然功效简单,想炼制也并不难,但由于是陵今游从系统商城兑换的,在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的。她只告诉过一个人。
初到这个世界,陵今游选择前往狐王的洞府,在里头第一次知道妖族是真的会屠杀无辜的人类,生吃他们的心脏,吸干他们的精血与精气,只为在修炼上走捷径。
这些事在原著中几乎不曾描述,即便涉及也只是一笔带过。可她却亲眼看见了那将人当牲口屠杀的场面……
在极度的厌恶和无比的恐惧下,陵今游顶着风险救下了里头最小的一个孩子。那是个极俊俏但也极倔强的男孩,直到陵今游被狐王碎了心脏,都没能听他对自己讲一句好话。
五年后她苏醒前往冉襄朝,没想到在皇宫与那孩子重逢了。
男孩对她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但勉为其难告诉她自己叫云朔,陵今游问他怎么辗转到了皇宫,云朔便不愿意再多说了。陵今游瞧他衣着打扮不俗,总之日子过得当是不错,便也放下心来。
那时她还担心云朔记恨她是妖族,但凡他跟哪个宫女太监说一句,她都会即刻死在宫里,于是忙不迭跟他解释自己平安锁的作用,以及来意,还辛辛苦苦找了个不错的法器哄他高兴,也算是封口费。
只是后来她还是没能平安走出皇宫,她先前确实怀疑过是云朔告密,但系统说冉柏川也是系统携带者后,陵今游知道冉柏川的概率其实更大。
她相信云朔不会背叛她。
即使她是妖。
但总之,她不曾遇到一个叫冉子昱的人。
陵今游看他的眼神十分认真,冉子昱觉得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未尝不可,但……
“冉师弟!”一声呼唤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传来,周秋雨并几个同门修士风尘仆仆而来,这个话题无奈被强行结束。
鹤云山山寨的妖族被剿灭,被抓的平民全数平安回家,太行剑宗的修士们极力推脱了百姓的宴请,在他们敬仰的目光中匆匆而去。
行至无人的旷野,一行人准备御剑回宗门。
冉子昱本想带着陵今游,但毕竟男女有别,周秋雨便主动提出让陵今游与自己共御一剑,陵今游也乐得与冉子昱分开些许,在冉子昱郁闷的目光中,屁颠屁颠踩上了周秋雨的灵剑。
陵今游虽然是妖,但其实少有飞行的机会,她也没那胆子,除却简单的隔绝飓风的护罩外又无安全防护,她胆子再大也难免害怕,一路上几乎抱着周秋雨瑟瑟发抖,倒坐实了她是普通人的人设。
幸而御剑速度也快,不消两个时辰他们便于连绵不绝的苍翠深林间落下,陵今游脚步虚浮,面色苍白,刚进剑宗大门便猫在路边休息。
冉子昱给她喂了糖和热水,陪着她直到她脸色好转。
来来往往的弟子皆穿统一的宗袍,见着冉子昱竟与一个陌生少女在一起,无一不是惊讶。
要知道,冉子昱作为剑宗百年难见的天才,十岁被从不收徒的掌门打破规矩收为第一个弟子起,便于偌大门派掀起轩然大波。嫉羡的人都说他不过是靠着显赫身世,直到四年后他成功筑基,让所有人闭了嘴。
接着便是无数女修的倾慕与追求,可冉子昱向来视她们作浮云,再是美丽出色甚至不多看一眼。不仅如此,他从来孤身一人,对谁都冷言冷语,宛若一块只会修行的顽石。
就如他出身高贵,可院中甚至容不下一个侍从服侍起居,冷冷清清也毫无所谓。除了掌门师父能与他交谈片刻,几乎不见他与旁人说话。
大家都说冉子昱是一块补天的彩石,俊美风流,惊才绝艳,可内心坚硬单调,容不下任何一物。
可就是这样孤绝的高岭之花,此刻却自愿靠近她人,丝毫不顾其他弟子八卦的目光,缱绻的眼神只有难受的陵今游不曾发觉,若非顾忌什么,恐怕早已将陵今游抱在怀里好生安慰。
“冉师弟,历练回来了?”
“冉师兄,路上还顺利么?”
“冉师兄,这位是谁啊?”
……
大门口不一会儿便聚了不少人,有蓝袍的内门弟子,大多是紫袍的外门弟子,女修占了七成,他们七嘴八舌地与冉子昱打招呼,虽然不曾得他一句回应也乐此不惫。
直到陵今游因被围观被迫回过神来,冉子昱才将她扶起道:“劳烦大家让让。”扶着她匆匆离去。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一个打扮精致的紫袍女修忍不住问看戏的周秋雨:“周师姐,冉师兄带回来的那人是谁?”
“他自己找的侍从。”周秋雨拍拍那女修的肩道,“兰萱啊,看这情况你是没机会了,冉师弟也就是块好看中用的无情朽木,师姐劝你还是趁早放弃吧。”
石兰萱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姣好的脸逐渐阴郁。
冉子昱:说起来,为何叫小酒?
陵今游:咳咳,今游今游jiu,不就是小酒吗?
冉子昱:嗯!(老婆说什么都对,老婆好可爱)
系统:宿主,这是没学过拼音的古人,他听不懂的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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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4 太行宗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