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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文渊第一次看到这个银光闪闪的机器人,看到她的神态,就感觉像是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裴诺,敏感、小心翼翼。
他笑着提醒十七:“冰淇淋快化了。”
十七手忙脚乱地吃起来,随后不好意思地偷看白文渊两眼。
白文渊知道她很好奇,就自我介绍说和裴诺一起长大的朋友。如果十七愿意,也可以把他当朋友。
十七不太相信的样子。呵,白文渊心里好笑,和裴诺那个家伙一样,是个多疑难搞的人啊。也是,脑神经模型都一样……
接着,白文渊自证一样,说了裴诺小时候许多糗事,实在太好笑了,十七忍不住,也眯起了眼睛,翘起了嘴角。
也不知道为什么,和白文渊站在一起,她就是会不自觉放松。听他讲故事,不自觉地一个冰淇淋吃完,都没有怎么品尝味道。糟糕。
当然,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也有一些不开心的事,比如说裴诺被她的妈妈逼着学习舞蹈,她讨厌得一直哭,但不敢反抗,只能一边哭一边训练。因为她的妈妈就是最严格的舞蹈老师,也是曾经得过大奖,对自己的女儿有着最殷切的期盼。
原来裴诺是在这样的氛围下成长的啊。十七忽然想到,原来她和裴诺有一样的成长经历。
末了,白文渊脸上带着笑意,自然地伸手摸摸她光溜溜的脑袋:“所以啊,如果你练习很辛苦,不要怪裴诺,那是因为她希望,你离开她之后,还能好好生活啊。”
“离开她之后?”十七突然呆住了。虽然她一开始就知道,三个月之后她就会离开裴诺,但是……此刻白文渊的话才让她有了些许的实感。
她真的可以离开裴诺吗?十七抿紧嘴唇,没有了自信。她喜欢和裴诺在一起,不管是一起躺在草地上看夕阳,还是一起吃冰淇淋,一起遛波比的时候,也很开心。
白文渊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每个小孩,在长大之后,都要离开自己的父母。你也一样,你总是要独立的,没有人会永远陪着你。”
他这样说的时候,眼睛里有一股淡淡的忧伤,如同化不开的冰块。
十七捏紧拳头,发誓一样认真:“我知道,我会努力训练,和裴诺一样优秀!”
接着十七说:“如果每个人都是独立的,那为什么波比永远有人陪伴呢?”
白文渊哭笑不得:“波比只是一只狗。”
十七有些委屈地撅起嘴:“那我好羡慕它。它那么讨厌,还被裴诺那么关心爱护。”
“波比确实有点讨厌。”白文渊想起什么似的笑起来。
“是吧?”十七开始一件事接一件事地吐槽。这两天她跟着裴诺一起去遛狗,发现波比真的是讨厌到了极点,它作为一只狗,根本不知道忠诚是何物,它总是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根本不管一旁的裴诺怎么召唤它;吃饭也是这样的,裴诺给它准备了很多肉和菜,波比就是很任性,只吃肉,菜是一口都不吃;还有啊,有一次波比吃肉吃多了,吃到快吐了,还有很多肉留着,裴诺从旁边经过,波比也要低吼警告——“我要咬你啦!”
十七皱着脸,模仿那只讨厌的白色长毛小狗:“它自己吃饱了,也不会分一点点食物给裴诺。裴诺真善良,这狗真坏。”
“你嫉妒波比?”
十七诚实地点头:“波比再怎么不听话,裴诺都像妈妈一样宽容它所有讨人厌的行为,总是对它很耐心。”
要是裴诺对我也一样,那就好啦。
白文渊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你也很可爱啊,不用羡慕波比。裴诺也很关心你,只是方式不同。”
白文渊走之后,十七伸手摸自己的头好久。上面有一点点余温,是温柔的温度啊。
“认知地图已更新。”
·
第二天早上,裴诺起床的时候,她感觉到腰侧伤口的疼痛,走到镜子前面,她掀起黑色的T恤查看伤口。
红肿了。昨晚睡觉之前,她擦了一点碘伏,很明显没什么用。
以前受伤也是这样处理的,但都很快就好了。这次似乎不太一样。
裴诺看了一会伤口,皱着眉头。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呢?
裴诺伸手去裤子里掏钱袋,很瘪,这时候她才想起来,昨天给十七修理花了三千块,现在她手中只有一些几十块钱的零用钱。
她转身去柜子里打开里面的暗屉,抽屉里露出好好几扎钱来。不过,钱上面有血迹渗入,就像是有人咳血,沾在了上面一样。
裴诺的眸光暗下去。不知道怎么的,她想起了昨天在堡垒边上,看到武隆徐直奔医院的样子。她其实很羡慕他。
她慢慢关上了抽屉,锁好,转而去翻床底下的一个储物箱。箱子是个四方的纸箱,上面落满了灰尘,但是能看到很多手指印,明显经常被拿出来。
箱子打开,里面是各种各样的药物,很多包装都被拆开了,有的药物一板一板的夹杂在其中。
波比也钻到裴诺怀里,冒出头来,伸出小短爪子搭在箱子边缘,检视它所拥有的宝物。
裴诺终于找到了一小板的消炎药,头孢的,还剩下三颗。不过这一小板药上根本没有生产日期和有效日期的印刷。当然,担心有效期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因为从怪物爆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年,大部分药都过了指定的有效日期。
裴诺抠了一粒,从水桶里舀了一瓢水,吞下肚子里去。
波比围在她脚边,张嘴伸出粉粉的舌头,两眼笑着。裴诺在喝什么?它也要喝。
裴诺给它换了新鲜的水,匆忙出门去,她还这几天都有事,要和十七继续去外面实战砍怪物。
因为昨天的事故,让她意识到了,即使是实战也不能太冒进,还是要制定计划,针对性学习,才能根据失误进行有效复盘。
因此,接下来的两周,裴诺都给十七计划好了学习内容。
十七也因为失误受伤的事情,战战兢兢,任何裴诺交代的事情,她都非常小心,坚决不能给裴诺添麻烦。
这一天,她们去堡垒外大怪物,正好是在一个商场的一楼。
在一楼的拐角处,十七注意到一个亮闪闪的小店铺。砍完怪物,十七顺路溜到店铺里去,从好多闪闪的耳环中找出几个粉红色的捏在手里。
裴诺问她:“你喜欢耳环?”
裴诺看了看十七的耳朵,没有耳洞。钛合金的也不好打耳洞吧。
十七吓得把耳环揣进了口袋里。
·
晚上裴诺回到房里,她再次检查了伤口。
今天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她发现伤口更疼了。掀开衣服下摆一看,果然如此,伤口周围红肿起来,手轻轻按在上面,明显能感觉到高热。
难道是因为当时钢筋上的铁锈导致了感染吗?
裴诺摸了下头,好像还可以。应该不至于感染,更不太可能破伤风吧。
波比在房间里找了个毛绒玩具来,抬头眼巴巴看着裴诺。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敲门。
是白文渊,他提了一瓶可乐来,大瓶的。
这可真是稀罕啊。好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
他们搬了小板凳在宿舍门前的草地上,端了一张桌子,弄了两个杯子,然后对着月色对酌。
就像小时候那样。
长大了,一瓶可乐的幸福也可以如此纯粹。
白文渊则陪着波比玩巡回游戏。白文渊和波比都累得要死,白文渊瘫在椅子靠背上,和波比求饶,不玩了。波比伸出长长的舌头,大喘气,但是它兴奋地左冲右突,它还要玩。
白文渊无奈地转过头,背对着波比,对裴诺吐槽:“这家伙很懂得怎么让人愧疚。”
喝得差不多了,裴诺留了一小半。
白文渊问她:“给十七留的?”
裴诺顿了一下,坦荡地点头。她妈妈倪语认为,机器人就不是人,不应该喝可乐。裴诺拿不准白文渊的看法。
白文渊倒是没问什么,只是指着裴诺的粉色的亮闪闪耳环说:“你现在开始喜欢粉色的耳环了?”
裴诺的衣领上正好夹着那个粉红色发夹。
裴诺提着可乐瓶,她无奈地耸耸肩:“十七送的。”
今天晚上,裴诺收到了十七的礼物。
十七手中捧着好几对耳环,看着清一色的粉色,裴诺心中是无奈的。**概以为,她就是喜欢粉色。
不过,是十七的心意,所以裴诺挑了其中一对,当着十七的面戴好。
十七心满意足,她给了裴诺喜欢的东西。
为了配这一对粉色耳环,裴诺就把自己的粉色发夹拿出来,夹在了衣领上。
白文渊说:“羡慕你啊,有人用心地讨好你。”
裴诺啧啧啧道:“难道不是我羡慕你?你这种拥有真爱的人,酸我这种孤家寡人,良心不会痛吗?”
白文渊抬头望着那一轮明月,他眼中的忧郁就像雾气一样上涌:“就是……很羡慕你。”
裴诺把可乐放在房里,出来外面,继续坐着,和白文渊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其实说真的,她也很惭愧,她对待十七的方式,就是妈妈曾经对待她的方式,很苛刻。
“十七上次问我,是不是她妈,我说怎么可能呢?”裴诺无力地笑了笑,“我确实没打算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但是……看到她在训练场上艰苦训练的时候,看到她那么难过,我也在想,也许我无意之中还是复刻了我妈曾经对我的方式。”
裴诺很清楚,训练场上的十七内心会有多么煎熬痛苦。十七的脑神经模型或许已经成年,但是她的心智还是稚嫩的,充满了苦涩、无望的期待。
有时候,裴诺看着训练场上的十七,感觉就像是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这种时候,她总是充满了怜悯的微笑,原来小时候的我是这样啊。
也是因此,裴诺第一次感觉自己心理有些变·态——她自己都无法承受的痛苦,加诸给了另一个灵魂。这和其他的父母有什么区别呢?而她立志,绝对不会成为自己母亲倪语那样的人……做了那么多的育儿功课,最终,还是成为了倪语啊。
“所以,你还恨你妈?”白文渊是最清楚当年倪阿姨是怎么严苛训练裴诺,裴诺是怎么煎熬地度过童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