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伦望着满头热汗的仆役,急声问道:“请帖呢?送到李延庆手上了?”
仆役擦了把汗:“送到了,是他家仆役收下的。”
韩伦揪着颌下白须,面色逐渐暴躁:“没直接送到李延庆手上?!”
仆役刚擦干的额角再度热汗直冒:“他家仆役不让小的进去,小的也不清楚...”
正当韩伦要发作之际,又一名仆役急匆匆进到屋内:“阿郎,李延庆派人送来了口信。”
韩伦当即问道:“他怎么说的?”
仆役低头回道:“那李延庆说明日定会赴宴。”
“好!很好!”韩伦连声称赞,又吩咐道:“速速备车,去王府。”
既然李延庆已经答应赴宴,韩伦当务之急,是要与王爽敲定对策。
韩伦向来很钦佩王爽的智计,但凡遇到什么疑难,都喜欢找王爽商量。
可当韩伦来到王府门口时,却得知王爽刚刚出门,并不在家中。
韩伦顿时心中起疑:自己前脚离开王府,王爽后脚也跟着离开了?什么事这般急?
“你家阿郎呢?去了何处?”韩伦看向王府管事,面色有些阴沉。
管事处变不惊,沉着回道:“这个阿郎没说,在下也不清楚。”
哼,你可是王府管事,岂会连这都不知道?韩伦提高声调,厉声问道:“我找你家阿郎是有极要紧之事,你要是知道,就莫遮遮掩掩!”
管事依旧不为所动,恭恭敬敬地回道:“在下真的不清楚,阿郎归期未定,韩司马请回吧,在下会转告阿郎的。”
韩伦靠着儿子韩令坤,捞了个陈州行军司马的挂名官职。
按理来说,行军司马就是个没品级的官职,但韩伦就喜欢别人称他韩司马,故而王府管事也以韩司马相称。
“回?”韩伦冷笑一声,径直回到马车上,放话道:“今日见不到王爽,我就住这了!”
王府管事低头叹了口气,抬头对韩伦道:“屋外阳光不饶人,在下已让人备好凉茶,韩司马请随在下进屋。”
管事给了台阶下,韩伦也并非不识抬举,当然就顺坡下驴。
韩伦一甩袖子,刚想走下马车,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车夫低声道:“去查一下,看王爽去了哪里。”
说罢,韩伦大踏步走下马车,径直步入王府,甩了管事一句:“还不快带路!”
......
与此同时,王爽正在柴守礼位于政道坊的豪宅里。
王爽、柴守礼、王重霸,三位十阿父齐聚一堂。
这三人也是十阿父里地位最高、分量最重的三位。
柴守礼是皇帝郭荣的生父,也是当朝国舅。
王爽、王重霸两人的儿子都位列使相,地位崇高。
“依我看,干脆就趁此良机,将韩伦丢给朝廷,这样朝廷脸面上说得过去,咱们的家产也都能保全。”王爽看着两名同伙,提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方案。
王爽极为自私自利,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巨额家产,他早就意识到,朝廷迟早会对十阿父动手。
上个月,王爽的儿子王晏被调离洛阳,窦仪与李延庆两位知名文官又接踵而至,这让王爽有了浓厚的危机感。
在王爽看来,窦仪和李延庆与韩家多少有些恩怨,如果能趁此良机,将韩伦丢出来顶锅,洗刷其余十阿父的罪名,那可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韩伦的死活?他王爽可不会在乎。
身形佝偻、发须花白,但双目中透着狠厉的王重霸点头称赞道:“这主意不错,韩伦这人本就恶贯满盈,若是朝廷能让此人服罪,这洛阳城也就安稳了。”
王重霸此言可谓是冠冕堂皇,他这几年是身体零部件过于老化,有些折腾不动了。
往前数三年,他王重霸的“威名”在洛阳足可止小儿夜啼。
为兼并洛阳城周边的肥沃土地,王重霸手里可是沾染了不下十条人名。
与王爽心态类似,王重霸年纪大了,也特别注重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如果抛出韩伦就能洗脱罪名,王重霸当然乐意为之。
在场三人,以国舅柴守礼最为年轻,他今年六十出头,头发黑白相间,土黄色的脸上遍布黑痣,嘴唇左下角的一颗尤为庞大,上头甚至还飘着一根黑毛。
柴守礼抚着痣上的黑毛,环顾两名同伙:“韩伦与我们同为勋贵,若是他伏诛了,我可能并无大碍,但你们恐怕难逃罪责。
依我看,此事倒也不必如此焦急,先摸清朝廷的真实用意再说,若是朝廷并无此意,我们却急着将韩伦丢出去顶罪,岂不是徒惹笑话?”
柴守礼替韩伦说话,纯粹是他与韩伦关系比较好。
周朝未建立前,柴守礼过继给郭威的二子郭荣,就与韩伦之子韩令坤,同在郭威麾下效力,彼此相熟。
柴家当时住在刑州隆尧县(今河北隆尧县),韩家则位于磁州武安县(今河北武安县)。
两县相隔不远,由于郭荣与韩令坤的战友关系,柴、韩两家也常有往来。
柴守礼与韩伦是结识十几年的老友了,他当然不愿意轻易就将好友丢出去顶罪。
王爽辩驳道:“可朝廷定然已盯上我等了,这窦仪与李延庆,不正是为我等而来?若是让他们抓到了我等的切实把柄,这事可就难以善了了。”
王重霸当即附和道:“是啊,朝廷动作如此之大,又是替换留守,又是替换留台的,总不可能没有任何目的吧?
而且那窦仪上月刚进城,就开始搜集我等的证据,那李延庆昨日入城,今日一早就急不可耐地拜访留守府,朝廷的目的,这不是昭然若揭么!”
两人轮番劝说,柴守礼也有些动摇了。
自郭荣即位后的这两年多里,柴守礼仗着权势,在洛阳城里为所欲为。
柴守礼最喜欢的事情,便是驾着奢华马车在洛阳城的各条街道上肆意疾驰。
就在去年,柴守礼还当街撞死过一名老者,此事当然草草了之,无人敢追究。
恶事做多了,柴守礼心中多少也有些后怕,害怕遭到天谴。
今年年初以来,柴守礼多次造访嵩山寺,捐出巨额香火钱,只想求得心中安宁。
柴守礼心头突然冒出个古怪的想法:嵩山寺的主持曾说,自己只要行善举,便可洗去罪孽,若是能让韩伦背上自己的全部罪名,自己是否能稍微洗去些罪孽?反正他也是作恶多端、死有余辜,这应该也算善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