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留台。
顾名思义,就是留在陪都的御史台。
此时的洛阳御史留台,有一名管理各项杂务的侍御史,以及四名监察御史。
留台的监察御史官阶虽低,仅有八品,肩上的担子却一点不小。
包括洛阳府在内,周朝洛阳以西的几十个州,都属于御史留台的监管范围。
除了监督诸州官吏外,御史留台还替代了部分河南府的职权。
由于前几朝留下的传统,洛阳城里大半官司,都是由御史留台署理。
李延庆昨日入洛阳城,住进了早早派人租下的宅邸,今日一早就穿着官服来留台报道。
“总而言之,李御史。”留台侍御史贾玭(pin)双手搭在公案上,抬头凝视着李延庆,面无表情地慢声细语:
“咱们这留台规矩没开封御史台那般繁杂,公务也少,你每日过来点个卯就成。
若要赴地方巡视,向本官招呼一声即可,有合适的案子,本官自然也会留给你。”
贾玭言下之意,就是希望李延庆不必过多参与御史留台的公务,安安稳稳等着分功绩就好。
混迹官场十几载,年近四十的贾玭自以为嗅觉敏锐。
在他看来,李延庆这刚满十八的李家三衙内,就是来洛阳混资历的。
贾玭不是没听说过李延庆在滁州的丰功伟绩,可他对此却不怎么相信。
为官多年,贾玭很清楚官场的各种门门道道。
以李延庆的出身,想要功绩,不多得是官员排队送货上门?
贾玭坚信,滁州那歼灭数百叛党的功劳,必是武将尹崇珂分润给李延庆的。
不然以李延庆区区滁州推官的身份,怎么可能与歼灭叛党扯上干系?
由于偏见与脑补,在贾玭的心里,李延庆就成了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在得知李延庆要来留台担任监察御史后,贾玭就决定不给李延庆这位纨绔面子,让他在洛阳铩羽而归。
但偏偏,范质两日前发来私信,嘱咐贾玭对李延庆一定要多加关照。
贾玭可以不在乎李延庆背后李重进的意思。
毕竟李重进是武将,很难干涉到文官体系。
可范质坐在文官体系金字塔的顶端,贾玭不可能忽视范质的要求。
贾玭想在官场干到七十岁,可不想提前告老还乡。
但由于偏见在先,贾玭很自然地就误解了范质的意思。
范质的本意,是要贾玭协助李延庆对付十阿父,不过在信里没有明说,只是含糊地表示李延庆在洛阳需要援手。
贾玭却误以为,范质是在要求他将功绩让给李延庆,好让李延庆顺利捞到资历。
这更是加重了贾玭对李延庆的厌恶。
虽然贾玭搞不懂为何范质会协助李延庆,但他还是决定遵照范质的嘱咐,分润些边角功绩给李延庆这位“纨绔子弟”。
不过既然是纨绔子弟,那参与留台的公务就大可不必了。
洛阳乃是本朝勋贵的聚集地,城内豪门遍地,关系极为复杂。
如今十阿父在城内胡作非为,惹得百姓怨声载道,偏偏这帮人后台硬如铁石,没人敢动。
贾玭生怕李延庆这初出牛犊不怕虎,到时候灭火不成倒添把火。
嗯?
李延庆心中顿时警觉:这贾玭和自己才是第一次见面,自己已经是他的下属,他为何会对自己抱有敌意?
贾玭这话听起来似乎很是热切,但稍一分析,就知道他的态度实则是拒人千里之外。
范质难道没有提前给贾玭打招呼?
李延庆压下心头疑虑,微笑着回道:“下官初来洛阳,对洛阳甚是生疏,还请员外不吝指教。”
留台侍御史是贾玭的差遣,他乃是外放京官,本官为户部员外郎,位居正七品。
贾玭似乎怀有敌意,李延庆初来乍到,决定先观望一阵再说。
“本官也是上月才接任侍御史,对留台知之甚少,并无什么可指点的。”贾玭轻轻撇过头,不再直视李延庆。
贾玭是在张湜高升开封御史台后,才接替张湜的位置,出任留台侍御史。
此前,贾玭并未在御史台或者留台内任过职,说是对留台知之甚少,倒也并不为过。
贾玭此言毫无疑问是在下逐客令。
李延庆心中疑窦更深,但也知趣地告辞而去。
身为监察御史,李延庆在留台有一间自己的公廨。
这间公廨并不大,甚至有些狭小,长宽皆只有一丈出头。
公廨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书架而已。
李延庆推门步入屋内,环视一眼,拉出椅子坐下,开始思考目前的局面:
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是弄倒十阿父之一的韩伦,进而牵连到他那个担任马军都指挥使的儿子——韩令坤。
最好是能让韩令坤担上连带之责,迫使郭荣将韩令坤撤职。
此行的次要目的呢?
是打压十阿父的气焰,平息洛阳民愤,完成范质交待的任务,以获取首相范质的好感,进而扩大李家在整个文官体系中的影响力。
完成这两目的,自己便可回开封述职。
御史留台的长官,侍御史贾玭对自己敌意颇深,且这敌意不知由来。
但这重要吗?
这不重要。
或者说,整个御史留台都不重要。
十阿父在洛阳横行两载,御史留台屁都不敢放一个,这样的御史留台确实屁用没有。
自己的盟友,是高锡,以及西京留守窦仪,这两人应该还算可靠。
那么,为达成目的,现在应该如何行动?
李延庆思考良久,终于决定动身,先去见窦仪。
半刻钟后,李延庆再度进到贾玭的公廨,拱手道:“下官想向员外告假五日。”
这李延庆,刚来就告假?这是要作甚?贾玭心中微惊,急忙问道:“五日?这么长?有什么事要告假五日?”
李延庆回道:“下官身为监察御史,有权巡按州县,初来洛阳,想先赴洛阳左近州县巡按一番。”
这正中贾玭下怀,他就不放心李延庆在洛阳城里,生怕李延庆招风惹雨。
贾玭难得地露出微笑:“原来如此,那本官准了,留台公务清闲,你放心去便是。”
御史留台每日虽然要处理不少官司,但台内有十数名精通刑名的胥吏,这些粗活累活自然不需要几位尊贵的御史亲力亲为。
贾玭的态度,倒也正合李延庆的意。
李延庆此行压根就不是来刷资历的,些许功劳不要也罢。
“那下官便告退了。”
未多时,李延庆骑马离开御史留台,直奔河南府衙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