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这俘虏身上的密信,是陈觉写给李使相的?”马崇祚双眼圆睁,目光狐疑地盯着尹崇珂。
“千真万确。”尹崇珂从胸口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密信下官带来了,还请知州过目。”
说罢,尹崇珂上前两步,递上密信。
马崇祚不情不愿地伸手接过密信,转头对李延庆斩钉截铁地说道:“这定然是陈觉的奸计。”
“拆开看看便知。”李延庆已经猜到了陈觉的计谋,劝反是假,挑拨离间是真。
马崇祚拆开信封,取出密信。
信中内容正如尹崇珂所言,全篇都在劝李重进尽早起兵反周,陈觉还承诺南唐定会鼎力相助。
马崇祚不由感慨:“这陈觉,好**诈。”
这封信中的内容若是传到郭荣耳中,李重进即便没反,那也是裤裆里抹黄泥,不是屎也是屎。
“李推官,你也瞧瞧。”马崇祚将信递给李延庆。
李延庆接过密信,快速扫过一遍,望向尹崇珂,问道:“尹指挥,这名送信的伪唐士兵目前关押在何处?”
尹崇珂当即回道:“关在马步狱里。”
此时一州通常有两个监狱。
属于州衙的州狱,用于关押民事罪犯;
属于地方驻军的马步狱,用于关押非民事罪犯。
州狱归司法参军管辖,马步狱则归马步军都虞候管辖。
尹崇珂如今身兼滁州马步军都指挥使,马步军都虞侯是他的下属。
“那可否带我去看看这俘虏。”李延庆想当面审讯这名俘虏,如果不出他所料,这劝反信恐怕不止一封。
通常来说,州狱与马步狱互不可干涉。
李延庆身为州衙的司法主管,无权干涉马步狱,进入马步狱也不合常理。
但尹崇珂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说着,尹崇珂望向马崇祚,问道:“马知州要同去么?”
“老夫...”马崇祚迟疑片刻:“还是去吧,今日州衙正好没什么公务。”
马步狱就在城北的军营旁,不到一刻钟,三人便抵达马步狱门口。
李延庆来滁州几个月了,还是头一次进马步狱。
相比阴气森森的州狱,马步狱则要明亮整洁得多。
此时地方驻军权力颇大,马步狱甚至能褫夺大部分州狱的权力。
州狱往往年久失修阴森可怖,而马步狱使用频繁,自然会更为整洁。
一间逼仄但还算干净的牢房内,一名披头散发的年轻俘虏蜷缩在墙角的草杆上。
俘虏双眼紧闭,似已入眠,但一双眼皮却轻微地发颤。
就在此时,牢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俘虏呼吸骤然急促,右眼皮警惕地张开一条缝隙。
映入眼帘的是四条深色裤腿,以及两面袍衫下摆。
滁州的文官终于是来了么...俘虏心中思绪活泛起来,明白自己算是完成了使命。
按照枢密使陈觉的吩咐,这封劝反信只需给任意一名北周文官看到,就算完成任务。
“起来,别睡了!”牢房外传来一声呵斥。
俘虏睁开双眼,勉力爬起身,盘坐在草杆上,打量着牢房外的四名来者。
两个身披戎装的年轻军人,一名身着青色官袍的年轻文官,以及一名红袍老者。
“马知州、李推官,这俘虏下官已经审讯过了,嘴不硬,随便问一问就都招了。”开口的是马步军都虞候。
这马步军都虞侯本是尹崇珂麾下一队正,因为能识几个大字,被临时调来管理马步院。
马步院虽是军管衙门,里头却也不尽是武夫。
作为司法衙门,负责审讯断案推司、法司等文职胥吏自然是一应俱全,规制上并不比李延庆的推官衙门差多少。
方才审讯这名俘虏的,便是马步院里的推司。
尹崇珂高声道:“供状呢?快拿来给李推官瞧瞧。”
“是,下官这就去拿来。”都虞候忙不迭地小跑而去。
李延庆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俯视着牢房里的俘虏。
这名俘虏颌下无须,看面貌甚是年轻。
李延庆打量着俘虏的同时,俘虏也在打量着牢房外的三人。
俘虏百思不得其解:听说这北周官制与我朝差不多,那么绿衣服文官的职位应该远比红衣服的要低,可现在看起来怎么感觉这绿衣服的才是大官......
李延庆打量了俘虏几眼,开口问道:“你送的那封信,不止一封吧?”
“岂止一封,最少有个三四十封。”
俘虏的口音与滁州本地口音很是相近,听起来似乎就是滁州本地人,或者是滁州周边地区的人。
李延庆在滁州待了三个多月,对滁州口音已经极为熟悉,不少日常用语甚至都能用滁州口音表达。
这俘虏应该来自滁州南面的和州...李延庆用上了滁州口音:“那你可知道这些信都送往了何处?”
俘虏小声问道:“上官是滁州人?”
李延庆提高声调:“你问这作甚?老实回答问题,我可以饶你不死。”
俘虏一听有机会活命,老老实实回道:“小的也不知这些信具体送往了何处,但听说陈枢相往淮南十四州几十个县都派了信使。”
好家伙,几十个县都派信使,这陈觉可真是大手笔...李延庆又问道:“信的内容都是一样的?”
俘虏摇了摇头:“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陈枢相只是要小的将信送去寿州大营,沿途经过滁州便可。”
李延庆从怀中掏出信封,在俘虏面前扬了扬:“送这信可谓十死无生,你为何愿意接这差事?”
“陈枢相许诺给小的家中赏赐一百亩上田,小的就答应了。”
金银动人心,一百亩上田能养活十几口人,还能让下等户一跃成为中等户,俘虏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决心。
问了俘虏几个问题,对照一番供状,李延庆三人就离开马步狱返回州衙。
尹崇珂盯着桌上的青瓷茶杯,神情有些凝重:“看样子,这陈觉欲将这信散布整个淮南。”
“他的目的是要将这封信摆到圣上的案上。”马崇祚历经大风大浪,看得更为透彻。
“他的计谋即将得逞。”李延庆心中暗道:接下来,就看父亲到底如何应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