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任命窦仪为知西京留守事的消息在淮南地区不胫而走,连带着还有李重进即将起兵北上的流言甚嚣尘上。
这日午后,这两条消息就传到了瓜步渡口的南唐大营,传进了南唐枢密使陈觉的耳中。
陈觉看着密报,开怀大笑:“哈哈,这郭荣莫非是神志不清了?竟在这紧要关头挑起文武之争。”
副将侍立在旁,满脸不解:“不就是任命一个西京留守么,怎会挑起文武之争?”
也不怪副将不解,南唐与周朝国情大不相同。
在南唐,除开少数几个边疆节镇,大部分地方州郡的长官皆是文臣。
譬如南唐的陪都,东都扬州,在周军破城前,南唐的东都留守就是宋党的文官冯延鲁。
顺带一提,扬州城破时,冯延鲁这倒霉蛋削发伪装成僧侣,想蒙混跑路,却还是被韩令坤俘虏,如今软禁在开封。
相比混乱多年的中原,南唐早早地就完成了内部的统一与稳定,因此也很早就完成了对武将权力的削弱。
在南唐,文官当权才是常态,武将只能屈居人后。
就比如这次北上的南唐援军,实际统帅就是陈觉这名文官,各路武将只能在他麾下听令。
“蠢货,国与国之间能一概而论么?”陈觉瞪了副将一眼:“在北周,乃是武官当权,郭荣却让窦仪这么个文官担任洛阳留守,那就是在挑衅满朝武将,你觉得寿州城下的李重进会作何想法,咱们北面的张永德又会作何想法?”
周朝自称正统,蔑称南唐为伪唐;南唐在内部当然也以正统自居,蔑称周朝为北周。
副将略作思考,试探性地问道:“莫非这两人会起兵造反,杀回开封?”
“嗯,极有可能。”陈觉煞有介事地分析道:“李重进、张永德两人重兵在握,虽素有嫌隙,但同为武将,当同仇敌忾,两人此番定会捐弃前嫌,一道起兵北上。”
别说,陈觉虽然对周朝局势不甚了然,但靠着拼凑来的零碎情报,还真给他猜对了一小半。
一名传令兵急匆匆跑入账内:“枢相,据探子回报,今早有大股周军离开**县西退,人数约莫五千上下。”
“当真!”陈觉惊喜地站起身:“**县的周军撤退了,传我命令,一万建州兵留守,其余人马立刻出营,追杀周军!”
等等...陈觉马上冷静下来,问道:“只撤了五千?**县有多少周军来着?”
副将在旁低声提醒:“**县周军约莫一万二千上下。”
“怎么只撤了五千?”陈觉皱了皱眉,对传令兵吩咐道:“再探,一有新情况立刻汇报!”
时间很快到了傍晚,传令兵再一次进到帐内:“禀告枢相,**县周军这半日并无任何动静。”
陈觉双眼盯着地图,面露沉思,嘀咕着:“这就奇怪了,只撤了五千,城里还留了七千,张永德这是打得什么算盘?”
滁州扬州一线的唐军共有五万人,与唐军对峙的周军约在四万上下,其中**县一万二,扬州三万不到。
陈觉将大量兵力都集中在**县南边的瓜步渡口,光他的本营就有两万禁军以及一万建州兵。
余下两万唐军则在扬州城西南面的扬子县(今仪征市)扎营,与**县本营呈掎角之势。
也就说,在**县这一局部战场,今日之前,唐军以三万兵马的压倒性优势,与一万两千周军对峙。
如今周军撤走五千,**县仅仅剩下七千守军,无论怎么看,都难以抵挡三万唐军的进攻。
偏偏陈觉生性多疑,他怀疑这是张永德的计谋:佯装撤兵五千,诱使唐军攻城,而后五千兵马杀个回马枪,趁唐军攻城正酣,与**县守军里应外合,杀退唐军,再全军后撤。
此等故露破绽诱敌深入的计谋,经常被各路用兵好手活用于撤兵之际。
譬如诸葛亮第四次北伐时,正与司马懿对峙于天水,恰逢军粮后继乏力,诸葛亮不得不撤退。
但全军贸然撤退很容易遭到敌军的乘势掩杀,诸葛亮便先佯装后撤,吸引魏将张合来追击,并命断后的魏延两次假装大败,诱使张合深入追击。
最后诸葛亮在木门道设下伏兵,将追击过深的张合围杀于木门道内,给蜀军的后撤扫清阻碍,领着蜀军安然后撤。
陈觉怀疑,张永德使的就是这故露破绽诱敌深入之计。
按照陈觉的推测,张永德得知朝中惊变后,应该会全军撤退,弃守**,陈觉便可伺机追杀周军。
可如今张永德确实是退兵了,却只退了五千,这就由不得陈觉不起疑。
陈觉原本在滁州境内安插了不少密探,能够获取滁州至**县沿途的军情。
可最近滁州突然组建了一支督察队,将陈觉安插的密探扫了个七七八八。
只有在滁州州衙里当差的几名胥吏,还能勉强给陈觉提供些情报,但等这些胥吏的情报到位,至少都是两天以后的事情了。
陈觉也不清楚,这离开**县的五千周军,到底是真的撤退了,还是佯装撤退伺机而动。
盯着地图,陈觉一时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趁此良机攻打**县?
按照李璟那厮的指示,自己只需牵制住周军即可,根本无需冒险行事,绝不能再重蹈上次的覆辙......经过一番思想的挣扎,陈觉最终决定按兵不动。
兵马不能妄动,陈觉却想出了个别的好法子。
那便是在淮南各地散播李重进即将起兵造反的谣言,再光明正大派人去寿州的周军大营里送信,鼓动支持李重进造反。
他郭荣不是要挑起文武之争么?李重进定然心生反意,我陈觉就将他们那点心思全都公之于众。
到时候就算李重进没反,也能离间他们君臣之间的信任。
要是郭荣再来个临阵换将,那就好玩咯...陈觉打定主意,嘴角勾起一丝坏笑。
临阵换将,动摇军心还在其次,最严重的是引发主将的不满乃至叛乱,从古至今这破事发生过太多次了。
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消散前,十几匹快马冲出唐军本营,奔向四面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