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庆入城之后不久,张永德也领着先头部队入了滁州城。
“殿帅,目前的情况大抵就是这样,库中存粮仅可抵用半月,往后如何,还需朝廷诏令......”临时州衙内,马崇祚正向张永德介绍存粮情况。
马崇祚话音未落,张永德便粗暴地打断道:“这些我不管,不管你是贩鬻官爵也好,巧取豪夺也罢,反正粮米不能断,若是哪天断了粮,我可管不住麾下的士兵。”
“请殿帅放心,下官就算是饿死,都不会断了士兵的粮。”马崇祚陪着笑脸。
“嗯。”张永德哼了哼鼻子,看向马崇祚身后的青色官袍:“你可是李延庆?”
霎时间,公廨内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李延庆身上。
朝廷上下皆知,李重进与张永德仇怨极深,见面就要干架的那种仇。
马崇祚心肝一颤:张殿帅恐怕要给李推官一个下马威,李推官年轻又气盛,若是一个没忍住,州衙怕是要跟着遭殃了......
这张永德来势汹汹,是要给自己来个下马威么?父亲与这张永德到底结的什么仇什么怨?自己也曾向父亲打听过,他却一直讳莫如深......李延庆沉住气,踏前一步:“回殿帅,下官李延庆,现下忝为滁州推官。”
说着,李延庆用余光打量着张永德,此人年纪三十上下,一张方正的国字脸,颌下长须略带黄色,身形与父亲李重进很是相似,有一个圆挺的将军肚。
李延庆打量张永德的同时,张永德锐利的目光也不断在李延庆身上梭巡。
“你就是李延庆啊。”张永德戏谑道:“与李重进那厮长得不怎么像嘛。”
这话很明显是在侮辱人,所有人都想知道李延庆会如何应对。
好家伙,上来就辱人父母...李延庆心中依旧沉着冷静。
在古代父母被辱乃是天大的事情,不强烈应对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李延庆正要组织语言反驳,张永德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话音刚落,张永德就霍然起身,大步从后门离开了公廨,并丢下一句:“长途跋涉甚是疲倦,诸位,先行告辞。”
张永德官至使相,几乎达到了人臣的顶峰,显然一副蛮不讲理的武人模样,在场官员都噤若寒蝉。
待张永德领着一票亲卫离去,马崇祚轻轻叹息一声,转头看了李延庆一眼,并对诸官吏道:“时候不早,都回去吧。”
刚出公廨,跨上马背,司徒毓就按捺不住了:“这张永德未免有些太过嚣张跋扈了,出口就辱人父母,简直不知廉耻。”
但等了一小会,司徒毓没能等来李三郎愤懑的怒斥。
疑惑之下,司徒毓扭头一看,李延庆双手搭在马背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放松模样。
察觉到司徒毓的目光,李延庆扭头微微一笑:“怎么,你以为我会生气?狗咬了人,难不成我还要再咬回去?”
司徒毓撇了撇嘴:“我只是觉得你脾气未免太好。”
“我脾气好?”李延庆仰头想了想,接着说道:“好像确实还行。”
司徒毓一脸傲然:“换做是我,早喷那张永德一脸口水了。”
“是么?”李延庆玩味地盯了司徒毓一眼,旋即望向前方朦胧的夜色,思考着张永德其人:
怎么说,张永德也是人臣顶点的人物,虽说是靠着郭威的关系成功上位,但也绝不可能是名肤浅的武夫。
张永德方才的骂人举动,不但失礼,而且浮夸,不太像是他的本来面目,也许带有表演的成分......
若是自己猜测准确,他方才骂自己,是故意演戏给众人看,那父亲李重进与张永德的关系,真就如传闻中般水火不相容么?
李延庆早先就怀疑过,父亲与张永德之间所谓的仇怨,也许是两人刻意伪造的。
两人一个是殿前司主将,一个是侍卫亲军司主将,合起来执掌周朝所有精锐部队,如果彼此间和睦融洽,那郭荣恐怕夜里都睡不好觉。
所以,为了打消郭荣的顾虑,李重进与张永德两人故意对外宣称互相之间结下深仇大恨,平日里也装作仇敌的模样,一见面就骂人干架,其目的就是要让郭荣放下对两人的戒备。
就今日的情况来看,自己的猜测大概率是对的...想到此,李延庆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浅笑:这也许就是政治大佬的无奈吧,父亲与张永德本是亲戚,年少时又共同接受先帝郭威的教导栽培,如今却不得不装作生死仇敌,还要在公众场合卖力地演戏......
回到家中,李延庆用过晚餐,侍女已经准备好了洗澡的热水,先前娄斌送来的三名厨娘,也会肩负些烧水洗衣的杂活。
李延庆将自己扔进温度适中的浴桶,奔波两日的疲倦顷刻间烟飞云散,舒服得呻吟出声。
“最近麻烦事情真是一件接一件,南唐反攻、白塔叛民、张永德如今又领兵南下,简直停不下来。”李延庆自言自语道:“接下来,又该是什么惊喜?”
既然剿灭叛民的行动被张永德叫停,原本归李延庆的运粮任务,又交还到李延庆手中。
补给对象,也从三千骑兵,扩充到一万步兵加五千骑兵,担子陡然重了五倍。
第二日一早,李延庆到推官衙门点了个卯,随后就去往州衙的府库,司户参军陶爽早已恭候在门口,将李延庆迎了进去。
陶爽满脸堆笑,指着仓库的一角:“一千一百石稻米已悉数备好,还请李推官清点。”
一千一百石稻米,便是一万五千军队三日的补给,几乎是滁州库存的四分之一,陶爽作为主管仓禀的司户参军,脸上虽然堆着笑,但心里都快要滴血了。
李延庆走到堆成小山的麻袋前,一边用手指感受着麻布后稻米特有的触感,一边问道:“运送粮米的民夫可到位了?”
陶爽跟在李延庆身后:“回推官,共两百民夫,两百辆驴车,皆已到位,随时可以出发。”
两百车,好大的阵仗,还好马匹食用的干草由**县就地供给,不然最少还要再多出个两百车...李延庆略微感慨后,对陶爽吩咐道:“将稻米都搬上车,随后就出发。”
辰时三刻,李延庆领着五十名亲卫,护送两百辆驴车从东门出滁州城,奔赴八十里外的**县。
而早在一个时辰前,张永德就已经领着麾下士兵先行赶往**县。
就在昨夜,驻守**县的赵匡胤传来急报,两万唐军已于瓜步渡口过江,离**县仅有三十里不到。
瓜步渡口北面十二里的瓜步山上,赵匡胤站在山岗上,遥望南边的唐军营地。
看着唐军规整的营地,以及营地四周严丝合缝的几圈拒马,赵匡胤眉头紧锁:“这唐军兵力远超我等,却在江边安营扎寨,看这阵势,不像是要进攻,反而是要死守,唐军究竟打得什么算盘?”
赵匡胤早早就在**县布下营寨,就等着唐军主动进攻,好凭借营寨击退、杀伤唐军。
严阵以待下,唐军兵力虽广,赵匡胤却也怡然不惧。
可如今唐军兵力七倍于周军,却摆出一副严防死守的态势,这就让赵匡胤颇为费解。
铁骑军左右厢指挥使石守信跟在赵匡胤身后,也眺望着唐军营地:“可能是故意示弱,想让我等轻敌。”
“示弱?”赵略一思忖,眉头皱得更深:“不对,恐怕唐军知晓滁州缺粮,所以并不着急进攻,摆出对峙的架势是要诱使我军去攻营,这齐王李景达不简单啊。”
石守信问道:“那咱们攻还是不攻?”
“当然不攻,明知是计,怎能上当?”赵匡胤回头瞪了眼石守信:“正好张殿帅将至,等他到了,由他拿主意便是。”
“太尉英明。”
“走,回营休息,既然唐军不动,咱们也不动,看谁更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