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中,郭荣坐在上首,范质、王溥两位宰相分坐左右,正中则是礼部侍郎,权知贡举窦仪。
郭荣如今的心思并不在殿试上,在两位宰相的把关下,只用了一个时辰不到,就草草结束殿试,并认可了四名新进进士。
“窦卿,此番你主持贡举,替我大周遴选人才,又领众进士赶赴淮南参加殿试,可谓是劳苦功高,如今你知贡举的差遣结束,朕还有一桩要职交予你。”郭荣身披金甲戎装,他下午才从阵前视察归来,未来得及换装,就出席了殿试。
窦仪今年四十出头,身形圆润,红色官袍被撑得鼓胀,两鬓颌下皆是乌黑的长须,拱手道:“但有使令,臣万死不辞。”
去年年初,窦仪的父亲病逝,按照丁忧制度,窦仪作为窦家五兄弟之长,需要为亡父守丧三年,方可再度入朝为官。
丁忧制度的存在,有时会严重破坏一名官员的仕途,毕竟守孝需要三年之久,守孝官员手头的差遣必然会被其他官员顶替。
待到守孝期满,返回开封时,又是待阙之身,守孝官员也许会就此沉寂,再也得不到像样的差遣。
朝中堪用的官员实在太少,加之窦仪又是提出科举改制的主使,郭荣便特许他夺情起复。
因此,窦仪仅仅给父亲守孝三月,便再赴开封出任知贡举一职。
对于郭荣的优待,窦仪心怀感激。
郭荣嘴角轻轻一勾:“窦卿言重了,此番朕打算让你担任行在三司使一职,替伐唐大军筹措粮饷,具体事宜你可与范卿商讨。”
行在三司使,与正规三司使有天壤之别。
目前周朝的正任三司使为张美,他人在开封,手握周朝财政大权,被人尊称为计相。
而行在三司使权力甚小不说,还只是个临时差遣,只要郭荣返京,行在不复存在,这行在三司使一职也就自然消失。
郭荣此番任命窦仪为行在三司使,是想要窦仪去新收复的淮南七州筹措军饷,供应周朝的伐唐大军。
本来这个行在三司使郭荣是想让李谷兼任的,毕竟李谷是出了名的精于财务。
可自从二月卸任淮南道先锋都部署之后,李谷的身体就有些不适,今日都抱病未能出席殿试。
所以,这个临时差遣便落到了卸任知贡举的窦仪头上。
窦仪听到自己有了新差遣,还是行在三司使,略感振奋之余,甚是忐忑。
出仕近二十载,自己就没从事过与财务相关的差遣!窦仪心里很是慌张,但迎着郭荣嘉许的目光,又没有勇气推辞这份差遣。
“臣,领命。”思来想去,窦仪还是接下了这份差遣。
半刻钟后,窦仪与宰相范质联袂走出大帐,并去了范质的小帐。
经过与范质的一番商讨,窦仪选择了上月就已收复的滁州,作为自己筹措粮饷的第一站。
......
滁州州狱,一行人穿过阴森的过道,来到了一处牢房前。
赵匡胤背着双手,用下颌指了指牢房中关押的十几名囚徒:“李推官,司马参军,这些便是要处斩的罪犯。”
囚笼中顿时炸开了锅,十几名囚犯纷纷冲到牢房边,奋力拍打槛栏,高声吼叫:
“军爷,冤枉啊。”
“饶命啊,军爷。”
“我就打伤了一名同乡,何须死罪啊?”
“饶命啊,我根本就没犯事!”
“我就因为太饿,偷了乡人一只鸭。”
“我就偷了邻家一袋米,罪不至死啊!”
...
赵匡胤身边的两名亲兵见到这乱象,纷纷拔出腰间长刀:“都闭嘴,不想活了是吧!”
牢房中的喧嚣霎时停了下来,但仍有好几名囚犯手搭在槛栏上,眼巴巴地望着牢房外的众人。
赵匡胤焦急地带李延庆与司徒毓入城,就是为了处置州狱中关押的近两百名囚犯。
击溃皇甫晖部占领滁州城后,当时知州等一干官员均未上任,赵匡胤便在滁州境内实行了严苛的军事管制。
赵匡胤并不怎么懂法,便学习刘邦入咸阳的做法,在滁州境内实行了约法三章。
不过赵匡胤的这个约法三章,就比刘邦那个“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的约法三章要严厉得多。
在滁州境内,凡是犯下偷盗、抢劫、伤人以及杀人罪的,都被赵匡胤一股脑投进了监狱,并准备施行死刑。
滁州近来遭受兵灾,大部分田地都错过了春耕的时节,一些人眼看来不及耕种,加之滁州境内混乱无序,干脆就开始打劫、偷盗,加上一些本来就有的地痞流氓在其中浑水摸鱼,导致滁州境内一时间混乱不堪。
赵匡胤虽然不懂法,但却晓得“乱世用重典”的法则,打算将最近抓捕到的近两百名囚犯尽皆处死,好杀鸡儆猴,平息滁州境内的动荡。
而且滁州存粮有限,这么多囚犯的伙食供给也是个问题,赵匡胤不想再拖下去了。
但要想处死囚犯,却不是赵匡胤这个守将能完全说了算的。
按照此时律法,地方州要处决罪犯,必须要有判官加推官的两重认证,方可由司法参军监督用刑。
其实,赵匡胤完全可以在判官和推官上任前先斩后奏,毕竟特殊时期,朝廷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但出于慎重,赵匡胤还是决定等到两名官员的到来。
目前,滁州判官高锡已经在行刑书上署名画押,只待新任推官李延庆认可,这些囚犯就要被压上刑场。
这批囚犯的基本情况,李延庆在入城的路上就已从赵匡胤那里有了个基本的了解。
如今见到了实情,李延庆更加笃定:这些囚犯,绝对不能全杀,其中大部分人都罪不至死。
之前的十几万百姓,自己无能为力,眼前的这些囚犯,却是自己力所能及。
虽说乱世用重典,但李延庆认为,一些情况下,合情合理的刑罚,更有利于恢复一地的安定。
滁州原本并非混乱之地,只因周军攻占,才搅混了滁州这潭清水,如今,正是动用自己毕生之所学,恢复滁州安定的时候。
李延庆将眼前牢房中的十几名囚犯一一看过,打定主意:“太尉,这些囚犯的供状可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