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仁浦将茶碗放到一旁的桌上:“你见到那董氏牙侩铺的新东家了吗?”
“见到了,那新东家今日正巧在铺里。”魏管事拉耸着松弛的眼皮:“而且奴家刚到牙侩铺所在的那处街口时,还瞥见军巡院的钟判官带着士兵从里边出来。”
军巡院钟判官?应该是去查案的,魏仁浦抚着长须想了想,问道:“你有问那新掌柜是什么情况吗?为何董氏牙侩铺会换东家?”
董府的这桩凶案影响很大,还透着一股子蹊跷,魏仁浦是绝对不想沾上的。
而且王朴正虎视眈眈他屁股下边枢密使的位置,魏仁浦为了自保,也最好不要再过问侍卫亲军司的公务。
目前已近年关,京外的节度使等地方长官们不日就将进京,正是身为枢密使的魏仁浦收取贿赂的绝好时机,他还想多在枢密使的位置上多坐会,不想惹事上身。
“奴自是问了那新东家的,那新东家自称姓袁,半月前从董三牙那买下了牙侩铺,听他口音像是河北大名府附近的。”魏管事一五一十地说道:
“而且那新东家听闻奴是要买小妾,不但一口允诺会在五日之内寻到上好的人选,还愿意给出相当公道的价钱,看起来很是希望做成这笔买卖。”
“哦。”魏仁浦轻轻应了一声,内心早就盘算开来:“董府的那桩案子,与这董氏牙侩铺东家的换人,是否有关联?”
“有这个可能,而且应该还不小,事发的董府在右二厢浚仪桥附近,那里正是不少富商的聚居处......”
想到此,魏仁浦轻抚着长须的手停了下来:“你明日去一趟开封府,以我的名义找到唐推官,让他调出文契来,看看这董氏牙侩铺,与那案发的董府有何关联。”
开封府的推官唐平是魏仁浦一手提携上来的,同时还是魏仁浦的卫州老乡,一贯唯魏仁浦马首是瞻。
“是,仆明日天亮就去。”魏管事赶忙应下。
“还有,那董氏牙侩铺先暂时不去,至于买妾这事...”魏仁浦顿了顿,语气中颇有两分无奈:“也停下好了,等董府这桩案子过去再说。”
.......
此时的李府中,李延庆刚刚接到了袁立的汇报。
那位求购妾室的老者竟然真是魏仁浦府上的管事,这令李延庆喜出望外。
不过李延庆转瞬又想起了董府的那桩大案,心中浮起一丝忧虑:“这魏仁浦会不会因为董府的案子,而不放心在董氏牙侩铺购买小妾呢?”
“感觉极有可能.,魏仁浦身为枢密使,轻而易举就能查到这两者的关联,放弃求购妾室是很合理的......”
“苗三固然是替我将钱从董府里搬了出了,方便乌衣台下手,可他却也犯下了这桩天大的案子,令董府一日之间就成了开封城内最吸引眼球的地方,将会极大地影响袁立的工作,真所谓有利有弊,就应在这里了.......”
......
事情的发展果真如李延庆所料想的那般,魏府的管事连着两日都未到董氏牙侩铺来。
不过李延庆也并未因此而气馁,这牙侩铺才刚刚开始,万事都是开头难。
当然董氏牙侩铺的招牌肯定是不能再用了,李延庆已经吩咐袁立改成了“袁氏牙侩铺”。
虽说这样会失去从前董三牙经营时积攒下的部分名气,但现在这“董氏”招牌带来的“名气”显然已是弊大于利了,不得不改。
“好歹也算是空手套白狼,最起码得到了曹门口的一间旺铺不是?”李延庆一边吃着晚饭,一边自我安慰着。
“三郎,我看你从刚才起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国子监里有人与你为难?”
今日是李延顺的休沐日,他久违地能在家中吃一顿晚餐,为此他特意喊了李延庆来一起用餐,想增进下兄弟间的感情。
见李延庆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李延顺就有些会错意了。
李延庆回过神来,抬头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大哥:“没呢,国子监里那帮瘦弱货色,如何敢与我为难呢?”
“你这话说得极妙,我就见不惯这些文文弱弱的家伙,你是不晓得,京中某些家伙是真的令人作呕,就拿那徐台符家的小儿子来说吧,他竟然还在脸上抹粉!整日里一副女人做派,我看到就想吐,简直就是丢男人的脸!”
说到兴起,李延顺将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碗碟都被他这一掌给震了起来。
李延顺生得人高马大,再加上打小习武,炼就了一身横肉,说起话来字正腔圆、声如洪钟,李延庆只觉耳膜都被震得有些生疼。
“大哥所言极是,这帮人真就不像男人。”李延庆对此也很认同,不止唐宋如此,男人擦脂抹粉这事情,后世也不少见。
“三哥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之前阿爹说要送你进国子监,大哥我还着实担忧了一阵子,而且你这些年来又整日地读书,我真怕你也成了那样子。”
李延顺向来是直来直去,心里从不藏话。
“大哥你就放心吧。”李延庆说着还抬起手,鼓起了肱二头肌:“你瞧我这大臂,我最近几个月又开始练武了。”
“哈哈,三哥你真是开窍了。”李延顺咧嘴大笑:“要不饭后我们哥俩切磋切磋。”
“不了,不了,我饭后还要读书,练武只是出于兴趣,以后并不想投身疆场。”李延庆忙不迭地摇头,和你切磋,我怕是要在床上躺半月了。
李延顺面露一丝遗憾,不过他也能理解,他身为长子不能进入官场为阿爹分忧,这份担子就只能落到三哥的身上了。
“你说的也是,我就不耽误你读书了。”李延顺起身准备离去,两碗饭他几口就扒完了,想去院里散散步。
李延庆连忙伸出手:“大哥且慢,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哦,什么事,你说吧。”李延顺闻言又坐了下来。
“你听说过凤鸣馆吗?”李延庆这几天派人去打探了一番凤鸣馆,不过这些情报大都出自市井之中。
李延庆还想再听听大哥李延顺的看法,他身为殿直,身边应该有不少京中权贵家的衙内,也许能知道一些市井中难以探知的内幕消息。
“凤鸣馆,那不是妓馆吗?你问这干嘛?”李延顺面露警觉:“你不会是想去逛妓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是阿爹托我打探,我听说这凤鸣馆背后牵涉极深,有不少官员牵涉其中,所以就想知道大哥你是怎么看的。”李延庆把李重进搬了出来。
“是这样吗?”李延顺挠了挠鬓角浓密的发须:“你容我想想。”
李延庆自然不急,悠然地夹菜吃饭。
大约半刻钟后,李延福缓缓开口:“这凤鸣馆名声挺大,不过我没去过,殿直里倒是有不少人去过,听他们说,这凤鸣馆内仅有一名妓女,花名叫蕊儿,长得是国色天香,却只卖艺不卖身,有几个性急的自然不干,不过最后貌似都不了了之了。”
这年头,开封城里对外宣称卖艺不卖身的妓女,通常都是在抬高身价罢了。
毕竟在这高官衙内遍地走的开封,妓女但凡能有几分才华,又长得还算可人的,大概率都是保不住自己的身子的。
高官们固然会爱惜自己的名声,一般不会用强,但某些仗着家室整日声色犬马、嚣张惯了的衙内们可不会在意名声这样的虚东西。
而这凤鸣馆的蕊儿竟然能让殿直里的一班衙内都铩羽而归,她的背景恐怕很不简单,李延庆想再做确认:“此言当真?”
李延顺揉了揉大肚腩:“八成是真的,高家大衙内,高处恭你应该晓得吧?他半年前就想和这蕊儿共度**来着,可至今都没听他吹嘘过,应该是没办成。”
高处恭是高怀德的大儿子,高怀德目前官居果州团练使,差遣为殿前司铁骑右厢都指挥使,乃是开封城内排得上号的实权武将,高处恭年初满了二十岁,被郭荣召进宫中做了殿直。
连高处恭这样的衙内都未能得手,李延庆已经确信,这蕊儿身后之人的地位恐怕极高。
是否就是那天晚上从凤鸣馆离去的冯吉呢?李延庆想起了那辆牛车。
“就这些吗,大哥可还听过别人提起过凤鸣馆或者蕊儿。”
“你还要听啊?”李延顺闻言面露难色,他平日里不怎么在意这样的八卦。
而李延顺之所以记得高处恭,那是因为高处恭与他关系走得很近,两人还是饭友,经常结伴出入开封的各大酒楼。
李延顺苦恼地摸着后脑勺:“你这么一问,我好像又想起来了一件事,不过我也记不清是听谁说的了,你最好不要当真。”
“没事,大哥你先说吧。”这时候,任何蛛丝马迹都很重要,不管是不是真的,自己都可以令乌衣台去查证,李延庆自然不会放过。
“嗯...容我再想想。”李延顺这一想,又过去了半刻钟。
“是这样的,我不是今年年初当的殿直吗?当时殿直里几个当差的请我去赴宴,应该是在孙家正店吧,我当然是赴宴了,宴席刚开,那主人就叫进来一班妓女吹拉弹唱,为首的就是那蕊儿。”
“然后呢?”
“然后...”李延顺抬起头眨了眨眼,努力回忆往事:“然后宴上就有人指着那为首的蕊儿,说是曾经见过她。”
李延庆问道:“可蕊儿是妓女,见过不是很正常吗?”
“不过,那人却说在蕊儿还未当妓女前见过她。”李延顺语出惊人。
李延庆这下不敢出声,生怕打断了李延顺的思绪。
李延顺继续说道:“听那人说,应该是四年前在开封城里见过蕊儿。”
那就是接近五年前咯?那时候的开封城应该还是后汉朝的都城,李延庆的思绪飘忽了一下。
“是在什么样的场合下见到的?”李延庆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应该...嗯...”李延顺右手握拳,用手背锤了锤下巴:“我没记错的话,是在一名八品小官的家中,那官员姓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