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就是赵匡义?这个看起来十五六岁、人畜无害、白白矮矮、面净无须的少年郎,就是那个赵匡义?
赵匡胤的弟弟,弑兄者,宋太宗赵光义?
人妻收藏家?高粱河车神?
大宋神功圣德文武皇帝?
李延庆也清楚,很多赵匡义的绰号,是后世的历史爱好者出于对赵匡义的“喜爱”,牵强附会给出的“爱称”,这些绰号也大多是历史发明的产物。xiashucom
不过这足可看出,赵匡义在后世历史爱好者心中的“地位”了。
李延庆站在尹季通的右手边,打量着正在给尹季通作揖的赵匡义。
赵匡义今日的穿着与李延庆别无二致,样式简单的黑色方形头巾,长及脚踝的浅青色襕衫,一张略显微胖的白脸上满是恭敬,行起礼来一丝不苟,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
尹季通依样画葫芦,双手端住赵匡义奉上的松木盘,放到左手边的小几上,并对着赵匡义微笑颔首。
赵匡义就势正身,双手交叉平放于腹前,退到了李延庆的右手边站定。
李延庆转头望了眼自己未来的同学,对比一下两人的身高,赵匡义比起自己要矮了半个头,一米七不到的样子。
赵匡义察觉到了李延庆的视线,当即就扭过头来,深深地瞥了李延庆一眼,眼神中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敌意。
这人就是李重进家的三子吗?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也不是特别壮实,真是那个以不怕死着称的李重进的儿子吗?
身高嘛是有些高,面色还有那么点黑,别看脸瘦瘦的,这大臂却鼓鼓的,一看就是个四肢粗壮的夯货,与自己二哥的那帮哥们没有任何两样,这样粗俗的人也配进国子监读书?
光看李延庆的外貌,赵匡义就已经将他划进了自己最讨厌的那一类人之中。
赵匡义转瞬想起,自己的阿爹和二哥不都将那李重进视为大敌吗?
那么这个李三郎就是自己的大敌,既然两人同进律学,那么自己一定要在学业上将他彻底击败。
禁军中高级武将的位置是极其有限的,现在赵匡胤已经做到了殿前司都虞侯的位置,再往上,禁军中只有四个人的地位比他高。
这四人分别是殿前司都指挥张永德,以及侍卫亲军司的三名主官:都指挥使李重进,步军都指挥使李继勋,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
赵匡胤若是想要再更进一步,那就只能想办法让上面这四个人腾出一个位置来。
在这四个人里,张永德是赵匡胤的举荐人和直系上司,韩令坤是赵匡胤的儿时玩伴,李继勋则是赵匡胤的结拜兄弟,此三人与赵匡胤关系匪浅。
唯有李重进与赵匡胤关系淡薄,所以若是李重进能腾出他屁股下的位置来,对于赵匡胤的利益是最大的。
心中下定决心,赵匡义又看了李延庆两眼,要将这位大敌的外貌彻底印入脑海中,
余光察觉到赵匡义眼中的敌意,李延庆嘴角轻轻翘起:呵,有点意思,看起来国子监的学生生涯不会无趣了。
此时,最后一位名为司徒毓的律学新生,正在完成自己的拜师礼。
不同于李延庆和赵匡义两名大衙内,司徒毓仅仅是一名京中七品官的小儿子。
当司徒毓听闻自己的两位同学都是京中有名的衙内后,他的心中是忧喜参半。
自己若是一不小心开罪了这两名大衙内,自身下场凄惨不说,或许还会牵连到在京中当官的父亲。
但若能与这两名大衙内搞好关系,在家中排行第四,没有荫补权的自己兴许就能博个好前程。
故而在向尹季通作揖时,司徒毓握着松木托盘的双手止不住地轻轻发颤。
尹季通不得不伸手托住司徒毓的手臂,助他完成了拜师礼。
同时在心中,尹季通也给了司徒毓一个下下等的评价:此学生在拜见老师时尚不能克制情绪,并非可塑之才。
将司徒毓的托盘放到一边,尹季通起身拍了拍襕衫上的褶皱,对着三名学生说道:“跟为师来,为师带你们去将来讲学用的学斋。”
“是。”
三名律学新生跟在尹季通的身后,走过蜿蜿蜒蜒的陈旧长廊,约莫一刻钟后,四人抵达了一间掩映在松林中的小巧学斋。
尹季通指着青瓦白墙的低矮学斋:“你们未来一年都将在此处听为师讲解律令。”
此时,一名身着青色官服的年轻男子从学斋中走了出来,正是律学正刘炤(zhao)。
刘炤对着尹季通拱手道:“尹博士,几案和草席皆已运来,正堆放在门口。”
律学内仅有两名官员。
统管律学馆,以及负责教授学生律令的律学博士尹季通;负责律学内各项杂事,以及监管学生日常行为的律学正刘炤。
其中律学正位在律学博士之下,受律学博士管辖。
尹季通闻言转过身,对着三名新生道:“你们三人今日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将学斋内的草席和几案铺好,限时半个时辰。
同时你们三人要先选一个负责者出来,一会若是出了岔子,为师只会追究负责者的责任,而作为奖赏,负责者今后便是律学录。”
说罢尹季通就带着刘炤离去,只剩三名新生留在原地。
律学录负责监督学生的日常功课,还有权替学正管理学生,说白了就是后世的班长。
太学馆因为学生众多,所以太学中的学录通常由官员充任。
而像律学馆这样学生稀少的学馆,通常都是由律学博士指派一名学生担任学录。
之前在与吕端的闲聊中,李延庆已经知晓了律学录这一职位的特殊性。
律学录这一职不但是律学馆的班长,还可从朝廷手中领取每月两贯的津贴,同时在国子监内还有不少隐形的特权。
李延庆还听闻尹季通此人平日甚忙,除了日常的讲课外,一般不管律学内的事务。
所以律学馆内学正和学录的权力,比起太学馆的要大不少。
虽然,这律学馆内的正经学生目前就李延庆、赵匡义和司徒毓三人。
若是算上在律学馆内挂名的学生,整个馆内其实也有学生十八名。
除去李延庆等三名新生外,其他的十五人,其实都是过去几年间在律学内就读的学生。
他们都未能通过明法科的考试,但为了享受国子试这一特权,愿意继续交学费挂靠在律学馆内,但平日里并不会来上课,只是在每年的十月来国子监里参加国子试。
因为律学需要博士讲授的知识实在是太少了,大部分律令都只需要学生死记硬背,一年不到即可教完。
虽说只能管两个人,但对于律学录这一职位,李延庆却是志在必得,自己不当,难道要让赵匡义这厮来管自己吗?
更何况每月还有两贯的“巨款”可以拿,怎么说也抵得上一名乌衣卫一月的薪俸了,不拿白不拿。
见两名老师离去,李延庆微笑着望向自己右手边的两名同学:“要不就由我来当这个负责者吧,出了事我担责。”
站在最右边的赵匡义闻言,当即争锋相对:“还是我来当好了,对于学录一职我还挺感兴趣的。”
夹在中间的司徒毓左望望右看看,两边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
虽然两贯钱对囊中羞涩的司徒毓诱惑力很大,但他还是后退了一步,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不想当,也没有这个能力,两位自行决定吧。”
李延庆向前一步:“长者先,幼者后,赵三郎你差我半岁,此事礼应由我这位长者来负责。”
想以礼压人?赵匡义闻言却是冷然一笑:“李三郎此言大谬,学无长幼,达者为先,我学识长于你,理应由我负责。”
“难不成我们两人还要在此处分个学识高低吗?”李延庆指了指前方的学斋:“尹博士可是吩咐我们半个时辰内完工,学识的高低我们可以日后再分,先解决了眼前事为妥。”
“那李衙内可有万全之策?”退后一步的司徒毓有些急了,他可不想入学第一日就在博士面前丢脸。
赵匡义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可他不想将学录一职拱手相让,便道:“李三郎不妨说个公平省时的法子出来。”
李延庆莞尔一笑,转过身:“我刚才灵机一动,确实想出个好法子。”
司徒毓连忙问道:“什么法子?”
李延庆从腰间的褡裢中取出一枚铜钱,左手捏着铜钱伸到两人的面前:“掷铜钱。”
这是一枚足额的周元通宝,正面是工整的“周元通宝”四字隶书,背面则有一轮小小的弯月炉记。
赵匡义认同了李延庆的法子,问道:“由谁来掷?”
人选很关键。
李延庆向前两步,将铜钱递到司徒毓的面前:“自然是由我俩之外的人来丢,掷的若是正面隶书,则我负责;若是背面弯月,则由赵三郎负责。”
掷铜钱猜正反,是此时解决纠纷常用的做法。
“可以。”赵匡义点了点头,他暂时也想不出比这更公平的法子。
司徒毓左手接过铜钱,放在摊开的右手掌心中,只觉手中这一枚轻轻的铜钱重若泰山。
与自家兄弟相争时,司徒毓通常都是用掷铜钱的法子来解决的,他自信有九成的把握,控制住铜钱落地时的朝向。
可丢的若是正面,就得罪了赵匡义,若是反面则会得罪李延庆,即便他能控制朝向,可哪个朝向都不对啊!
死死地盯着手心中的铜钱,司徒毓的右手轻轻发颤,手掌中也沁出了细汗。
“你快掷啊?”赵匡义不耐烦地跺了跺脚。
“我,我能不掷吗?”
在两名大衙内的注视下,司徒毓清秀的五官逐渐扭曲,若是此地只有他一人,他早就哭出声来了,就算是被父亲责骂一整天,也远比夹在这两人中间好受啊!
将司徒毓犹犹豫豫的模样尽收眼底,李延庆自然明白司徒毓心中所想,知道这司徒毓是谁都不敢得罪。
但此时必须让司徒毓做出抉择,该怎样让他倒向自己呢?李延庆思忖片刻,心生一计。
“我觉得我俩都应该转过身去,然后各退三步,不能给司徒同学添加压力,这样会导致他掷出不公平的结果。”
李延庆说罢带头做了表率,转过身去,走到了一颗老松树下。
赵匡义先是狠狠瞪了司徒毓一眼,眼神警告一番,然后也转身走了三步。
“你快掷,即便是掷的正面,我也不会责怪你的。”赵匡义语气中带着一股子凶横。
李延庆与之相反,语气轻松平和:“你就闭着眼睛往天上抛一下就完事了,无论正反我都接受。”
司徒毓闭下眼,下定了决心,将掌心中的铜钱翻至正面,然后托着铜钱的手掌轻轻翻面,掌心巧妙地施加了一点点力道。
李延庆和赵匡义听见铜钱落地的一声轻响,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走到司徒毓的面前。
“哪一面朝上?”
“是...正面。”司徒毓摸了摸额角的汗珠。
地面上,周元通宝四字隶书,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那么,布置书斋一事,就由我负责了。”李延庆弯腰捡起地上的铜钱。
赵匡义伸出手,厉声道:“让我瞧瞧这枚铜钱!”
他怀疑李延庆作弊了。
李延庆笑着将铜钱递给赵匡义:“任君检查。”
赵匡义接过铜钱一看,正是刚才那枚,就连弯月炉记都是一模一样的形状和位置。
“好你个司徒毓,我记住你了。”赵匡义右手食指指着司徒毓,嘴角狰狞。
“赵三郎,愿赌要服输啊。”李延庆拦在司徒毓的身前:“司徒同学,以后若有麻烦,随时可以来李府找我。”
被赵匡义的死亡一指吓坏了的司徒毓忙不迭地点头:“多谢李衙内,多谢李衙内,我一定会上门拜访的。”
“好,很好,这就合伙来对付我了是吧?”赵匡义气得脸色通红,双拳紧握。
李延庆微微一笑:“这都是天意,你何必吓唬司徒同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