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学校的操场上升起篝火。
孩子们在火堆旁追着陆小天,肆意的大叫大笑。陆小天像头敏捷的熊猫,尽情的陪他们玩耍。胡邹、楼酥陪安康坐在国旗下,面前摆了一口冷锅,里面是大把的串串,旁边摆着一箱啤酒,已喝掉大半。
“今天要不是你们,学校就散了。”安康四十岁,是成都军区的退伍军人,侦查连长,在高原看过藏羚羊,在雪山扛过枪。地震那年他去了,在废墟里救人,很多战士都是哭着把尸体抬出来的。
“你们面对尸体的时候,有没有鞠躬?”楼酥问道。
安康抬起头,凝视前方,仿佛在回忆:“时间就是生命,我们都是从废墟里爬进去的,多耽搁一秒就有人会死去,哪有时间排队鞠躬?对生命的尊重是用行动抢来的,我们当兵的,不玩虚的。”
楼酥肃然起敬,拿起酒瓶敬他。
安康跟她一碰,道:“那次是真乱,外面的人进不去,多少物资就堵在外面。很多记者想进去采访,被我们拦下。他们多进去一辆车,我们就少救一个人。很多地方车过不去,我们就步行,扛着担架和急救物品急行军。你们别看现在每天都在报道军队反腐,可真要出什么事,冲在最前面的还是军人。”
“在边境碰到过阿三吗?”胡邹问。
安康笑了:“阿三啊,跟我们可熟了,有的人都见过好几回。他们脸皮也厚,看我们有准备,就笑嘻嘻的上来套近乎,想跟我们换东西。上面不准开火,不准动武,可能当侦察兵的哪个不是熊孩子,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我手底下那些小子们,没事儿就成天琢磨怎么整他们,他们不来,就偷偷摸过去。”
“牛逼啊!”胡邹也敬他。
安康跟他一碰,道:“这次洞朗是事情闹大了,我们把阿三逼急了。”
“不是他们先越界吗?”楼酥道。
安康道:“我们国家牛逼啊,修铁路。知道在高原修铁路多难吗?国家硬是修过去了,还修到人家门口。那地方对面就是锡金,过了锡金就是阿三的命门,西里古里走廊。几十公里,朝发夕至,喀嚓一掐断,他们东部几个邦全完蛋。所以阿三是被咱们强大的国力逼得,不得不摆出个姿态来,好让国内没话说。”
“不会打?”胡邹关心的是这个。
“打不起来!”安康断然道,“你见过有哪个大人跟小孩动手的?这事儿啊,就是打打嘴炮,他们在试探我们,我们也在试探他们。收拾阿三,我们国家有的是办法。你过你小子行啊,一言不合就出手,你要去当兵,能进侦察连!”
楼酥道:“就他这小身板。”
胡邹道:“我还在长身体,男生能长到25!”
安康道:“那些人高马大的侦察连才不要,往那儿一趴跟头熊似地;吃的多,后勤负担大。”
胡邹道:“陆小天是没机会了。”
安康道:“姑娘,身手不错,一招制敌。”
楼酥想了想还是没说自己是警察,想来安康也能看出来,没必要说破。
“女汉纸,谁敢娶。”胡邹嘀咕道。
安康道:“没人娶,你收了!”
楼酥耳根一热,扭过脸去。
胡邹道:“我可打不过她。”
安康道:“男人要的是血性,知道雄性动物为什么爱打架吗?因为优秀的雌性,只会选择强壮的、能打的雄性来繁衍后代;要是连血性都没了,理性有个屁用!这一点,我不如你们,也不如孩子们。区区几个记者,我都不敢站出来反抗。来,敬你们!”
“啪!”三个啤酒瓶相碰。
“网上说的都是真的吗?”胡邹问。
“有真的,也有夸大的。”安康道,“这里的孩子,一部分是我捡来的孤儿,我不管他们,他们就会变成乞丐——被乞丐团伙抓走,打断手脚,逼着你去乞讨;还有一部分是我从山里带出来的留守儿童。”
“政府不管他们吗?”楼酥问。
“管,当然想管,可管不了。”
“怎么会?”
“我走过很多地方,比如大凉山,并不是所有地方都环境恶劣,当地政府也想了很多办法来扶贫,发展不起来的原因,不是你们知道的那样,也不是网上写的那样。等你们自己去看过就知道了。多少跟你们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去支教,能留下来的有多少?这些孩子可怜啊,我能帮他们的,就是把他们带出来,给他们希望。我带他们在成都,看大城市的繁华,给他们力所能及最好的条件——你们可能觉得不怎么样,可我真是尽力了。这里是我的心血,我的全部积蓄,全部梦想,都在这个学校。他们叫我康爸爸,我是真的舍不得他们啊!”说着,这个四十岁的男人竟然哽咽起来。
楼酥的视线模糊了,努力不让眼泪落下。
安康昂起脖子,喝干最后一滴酒:“他们明天还会来的。天亮后,就是离别。”
胡邹霍然起身,喊道:“小明,康爸爸叫你们!”
孩子们就像得到军令,飞快的跑过来,在他们面前站成一排。
安康缓缓起身。
孩子们看见他在哭。
安康道:“孩子们好。”
“校长好!”小明和他的伙伴们用最大的声音喊道。
“这是你们在学校的最后一晚。明天,就会有人来接你们。”安康顿了顿,道,“不管你们回到哪里,干什么,都要记住一句话——不能放弃!如果你放弃了生活,生活也会放弃你!不管学校还在不在,你们都要战斗下去,为自己战斗!”
孩子们哭了,却依然站得笔直。
陆小天哭了,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胡邹递给楼酥一张纸巾。
楼酥接过,说谁要你管。
胡邹抬头,盯着黑漆漆的旗杆,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