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崖此人身材瘦长,相貌平平,走路时因喜欢弓着背而更加显得佝偻。刚出生没多久就被亲生父母丢弃在了墙角跟下,歪歪扭扭地塞了张纸告知孩子姓名,也不知是因为嫌弃盖在左脸上碗口大的黑斑胎记还是由于经济拮据无法养育孩子,总之他从记事起未曾见过亲生父母一面。
好心的徐阿姨把他捡回家,喂着奶糕将他拉扯大,周崖也一直唤她妈妈,两人相依为命却也挡不住街坊里的闲言碎语。什么老姑娘养野孩子、没爹的孩子没教养这些闲话一直没断过,更不论娘胎里带着胎记的周崖更是学校熊孩子们嘲讽欺负的对象。
周崖小时候没少挨过揍过,身材瘦小的他只能转身求助老师。可是老师的批评只会带来更严重的报复,一出校门,老师们根本鞭长莫及。那些牛高马大的同学把他堵在街角巷口,雨点般的拳头落下来,抢了徐阿姨好不容易攒齐的学杂费,还扯着他鼻青脸肿的脸颊拍照片,互相传阅,以此取乐。
上了初中,他开始变得叛逆起来,不想再被人打骂,就跟着一些社会小混混给他们当跟班,抽烟喝酒出入各种游戏厅。他发现自己对游戏机室那些赌博机器的操作很有天赋,赢了大量的游戏币,拿去换钱请那些所谓的哥们喝酒。渐渐地,他变成老师眼中的不良分子,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但他也慢慢地远离校园生活,开始浪荡在社会上无所事事。
后来游戏厅的老板发现了他的游戏天分,就招揽他到手下干活,负责看场子,陪客户玩游戏,在机器上做做手脚之类的活计。后来游戏机厅扩张场地,老板想降低人工成本,弄了几台电脑和摄像头,就让周崖弄了个监控室。
周崖本身就是一个不太爱交际的人,这个活儿自然是喜欢得很。他成天在监控室里对着几台电脑,想想索性无事,就开始潜心钻研各种黑客技术。周崖读书是一点儿也没上心,自觉也不是这块料,但是对于这些机器软件之类的东西倒是极有兴趣和天赋。
虽然这三年的游戏厅生活让他掌握不少技能,但这三年也是游戏厅慢慢走下坡路的时代。他初中毕业没多久,游戏厅老板就宣布撤资,游戏厅也抵给了别人。周崖拿着老板送他的一台电脑回了家。
高中都没考的周崖在家闭门修炼,侵入别人的电脑或智能手机系统偷资料已经不是个难题,他不但造了几个系统入侵病毒,还学会如何不落痕迹的掩盖自己的入侵行踪。徐阿姨拿他没办法,但至少这孩子不会出去惹事了,也就由着他在家捣鼓这些机器。
平静日子没过两年,周崖初中时认识的一个姓赵的哥们找他出来喝酒。酒兴正酣的时候,赵哥攀着周崖的肩膀,大着舌头说:“崖子,哥们我现在跟了个大哥,帮他卖点东西,”他眯起了眼睛,“哥也不瞒你,每个月挣这个数!”他晃着三个指头伸到周崖面前。
“三千?”周崖问。
“加个零!”他嘿嘿笑,“还不算提成!我找你,就是想让你跟着哥干!得了好处自然不会少了你!”
周崖好奇,“卖什么东西这么值钱?”
“嘿嘿嘿,当然是好东西。”赵哥愈发神秘,他把周崖带进了个包厢,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他一支。
“这玩意不是好兄弟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呢!”他点上一根,周崖惊奇地发现他吐出的烟圈是紫红色的,伴随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不懂了吧,现在哪个时髦的小年轻不吸这个,快乐似神仙啊!”赵哥连吸了好几口,一副惬意的样子。
周崖也学着他闻了闻香烟的味道,然后叼在嘴里,正准备点燃的时候,包厢门被推开了,从门外踏进一个高个子男人,整个儿逆着光,让人看不清脸。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池城,”周崖握着手中的杯子,看向叶青,“不,那个时候他不叫池城,他们叫他七哥。”
那个晚上,池城的到来让周崖幸运地没沾上毒品。赵哥赶紧收好烟,点头哈腰地请他坐下,向周崖介绍道“这是咱七哥,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那个七哥没搭理他,看了眼周崖,便坐下来自顾自点了根烟,“你是跟着生哥的吧?我看着面熟。”
赵哥连连称是,七哥猛地把烟头摁他手背上,赵哥嘶的一声,疼得眯了眼睛,却不敢再出声。周崖在旁边看傻了眼,只听七哥阴沉沉地说:“我好像说过,我的场子里不准带货给未成年人。”
赵哥诺诺地解释周崖是他朋友,只是好东西互相分享而已。七哥没再理他,挥挥手让他滚蛋。周崖正想跟着一起出去,七哥却让他留下来。正当周崖惴惴不安的时候,七哥开口问他为什么小小年纪不读书跑来酒吧混日子。
周崖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个七哥是要找他谈心吗?心里虽犯嘀咕,但却不敢说谎话,就把自己这几年的经历简单交代了。七哥低头思索了会儿,拿出自己的手机晃了晃,问周崖能不能调出自己手机里的资料。
周崖问他要了电话号码,随手模拟发送了一个银行短信,七哥点开短信之后,周崖便在自己手机端操作起来,半小时之后,周崖把七哥所有通话记录和文件夹信息全部复制到了自己手机上。
七哥皱着眉翻看着这些被盗的讯息,倏地展眉一笑,对着周崖说:“你小子要是真不想读书,要不要跟着我做事?”
于是,周崖十七岁那年,不顾徐阿姨的反对,离开了家,跟着化名为七哥的池城到另外一个城市做事。
他后来才知道池城和赵姓哥们所跟随的生哥都是是一个叫云叔的人的手下,是西南五市毒品买卖的负责人。池城做事的原则就是多做少问,凡事留有余地,比起生哥尖酸刻薄的性子,这个七哥明显更被底下的人拥护。
周崖从小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这一点上,他的脾性倒是合了池城的胃口。慢慢地,他成为了池城的左臂右膀,他帮池城进毒品买卖的暗网查探,还设置了各种防火墙系统保护己方信息传递的安全。几年相处下来,周崖对池城是言听计从,也从内心真正佩服这个有勇有谋、意志强大的男人。
不幸的是,五年前,周崖因徐阿姨脑里长了颗瘤子而心神不宁,以至从暗网里拿到的信息有误,害得云叔损失了一批货。云叔极其震怒,要抓了周崖扒皮撕筋。周崖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池城从外地赶了回来,硬是挡住了几个壮汉的鞭子,愿意代为受罚,足足打断了了五条鞭子,才平息了云叔的怒气。两人九死一生的回来,池城喘着气从包里拿了张银行卡,扔给了周崖,骂他一句“出息!”周崖捡回了一条命,徐阿姨也做了脑部手术,脱离了危险期,在医院请了人好生照顾着。周崖对池城感激零涕,更加忠心耿耿地守在他身边。
直至有一天,他在修补系统漏洞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个不知名的手机号传递了一条密码信息,他马上拦截下来,追着信息发送的地点,没想到却是池城的房间。他捏着这条抄下来的密码纸条,徘徊在池城房门口,不知道是否要当面询问池城。这时,门突然从里面拉开,周崖吓一跳,手一抖,纸条从指缝里滑下来。
池城弯下腰,捡起这张纸条,瞟了一眼,便顿住了。他看向低着头的周崖,沉默了好一会儿,哑声道:“跟我来。”
池城把周崖带到了一座荒山上,在一棵茂密的樟树下挖出一个小盒子。他把盒子递给周崖,“打开看看。”
周崖依言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警徽,下面压着一张照片。这个秘密呼之欲出,他屏住呼吸轻轻移开警徽,照片上是穿着警服的年轻池城。他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这个小小的盒子。池城拍拍他的肩膀,接过盒子重新盖好,继而埋回原来的位置。
周崖的思绪渐渐平复下来,他蹲下来帮池城拢着土,填回小坑里,又从附近扯了些野草浅浅地种在地面上。池城拍拍手,把指尖的泥土蹭干净,笑起来:“你小子做事就是心细。”
他面色一整,望着周崖说:“崖子,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的品性我还是很了解的,我今天把命交在你手里,也想请你做个决定。”
那个晚上,池城把一切和盘托出,齐爸、池爸、池妤和一名叫池城的卧底警察的心愿。周崖越听越心惊,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帮□□做事,没想到自己拿到的信息竟然是帮警察追踪毒贩。末了,池城看向他,眼睛明亮。“我承认,最开始拉你进来是看中了你的本事,我确实利用了你,所以,”他黑黝黝的眸子看向远处,“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告诉云叔,我是卧底;二是慢慢脱离这泥潭,回去好好照顾你妈。”
周崖吃了一惊,他以为第二个选择是让他保持沉默继续帮他收集罪证。池城低笑了一声,“我不会让你继续帮我的,拿着彼此的情谊去要挟你,这太卑鄙了。我是舔着刀口过的日子,没必要把每个人都牵扯进来。”
周崖呐呐说不出话,他想问池城那你怎么办?等着你的池妤和池爸怎么办?但他问不出口,因为他也很清楚,池城要退出这泥潭,如果没有完成任务,把云叔这伙人都端了,是万万不可能全身而退的。他想说留下来帮池城,毕竟他可以帮他挡住很多暗箭,但一想起还躺在病床上面白如纸的徐阿姨,这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池城的脸在燃起的那点猩红的烟头映衬下忽明忽暗,只有那双沉着的眼睛闪闪发亮。周崖一下子感觉他离自己有点遥远,想一把抓住但又无可奈何。池城吸完最后一口烟,拍拍他的肩膀,问他想好了没有。
周崖低下头,沉沉地说:“我选二。”
池城一点也没意外,答了句好,然后在一次刻意的安排中,周崖假死逃到了国外,在外面避了两年的风头,等风平浪静后再重新回到了S市,整日躲在家里,帮人修电脑为生。他离开之前,池城托他用假的池妤身份证偷偷购置了那套房子,并给了他一本日记本和池妤的电子邮箱地址,叮嘱他如果万一自己不幸殉职,风波过去后务必传信给池妤,把房子和日记本都交给她。
所以在周崖得知池城的死讯五个月后,他给池妤发出了第一封邮件。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池家老小全部命丧黄泉,只留下一缕冤魂附身在他人身上,伺机而动。
他望着沙发上眼睛通红的叶青,也哑了嗓子:“池城救过我,也救过我妈,可他在有难的时候,我却临阵逃脱了,”他塌了肩膀,低下头。“我有时会想,如果当时我没走,池城可能还会有一线生机,也许在那些人要害他之前我们就逃跑了,也许......”
“没有那么多也许,”叶青摇摇头,周崖转头看向她,“你在与不在都改变不了池城身份已经曝露的事实,只要他身份一旦泄露,那些人怎么会容忍一个卧底活着走出去?池城他很清楚,你在身边也会送命的,还不如早早送你出去。”
叶青走到周崖跟前,蹲下去,认真地注视着他,“周崖,我有些话一定要和你说清楚。你不欠池城任何东西,他帮你,是他自己愿意的,并不需要你偿还,而且你已经把他交代的事情都一一办妥了,所以你并不亏欠他任何东西;我来找你,希望你帮我,仰仗的也不过是你和池城那几年过命的交情,你完全可以拒绝我,因为你我都知道这是踩着刀尖走路的事儿,但是,你却不仅告诉我真相,还答应帮我。就这一点,我就已经十分感激你,任何时候你都可以迟疑,可以退出。所以,你不需要心怀内疚,也不需要有所负担,明白吗?”
周崖望着她那双坦荡的眼眸,仿佛想起了几年前那双掩在夜幕下也亮得惊人的眼睛,那个帮他挡过鞭子还护他周全的兄弟,哽咽着重重地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