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妤第一次见到池城的时候才12岁。
池妤的爸爸是一名刑警,每天忙得不着家,池妤妈妈终于在女儿五岁因肺炎住院而根本联络不上自己的丈夫后,向池爸爸提出离婚,丢下一句“我宁可离婚也不想当个寡妇”,拎上行李头也不回的走了。池妤那时太小,不明白母亲的离去意味着什么,而父亲颓丧的面容在警徽金属光泽的映衬下,也不复以往的意气风发。
她只记得离婚后父亲调离了原来的岗位,把自己抱进了公安职工宿舍,白天托食堂退休的老阿姨帮忙照顾,晚上则从老阿姨家把池妤接回家。池妤妈妈刚走的时候,她还会缠着父亲要妈妈,也抱怨食堂饭菜没有妈妈做的好吃,渐渐地,她从老阿姨的嘴里和父亲无奈的安抚中明白了离婚的含义。
池妤小时候长得和肉丸子似的白白胖胖,是宿舍区的团宠,池爸的同事们都爱过来逗逗她,抱过来塞给她几颗小糖果,捏捏她的肉脸蛋。大家都知道池爸池妈的事,更是对这个粉嫩的小姑娘多了几分怜惜。所以除了没有妈妈,其实池妤获得的关爱也不少。
而且住职工宿舍的一个最大好处,就是职工宿舍紧挨着刑警大队,池妤很小的时候就围观了训练室里警察叔叔和阿姨的格斗训练,小丫头也顺势在一旁跟着比划。比划了段时日还有模有样,池爸偶然一天看见了,也觉得女孩子学学格斗拳术可以防身,不会被人给欺负了,就叫了个同事阿姨带着她,教她巴西柔术和近身搏击。
自此以后,池妤打架再也没有输过,那些嘲笑她胖的小男生都哆嗦着吸着鼻涕叫她老大,而她也在持续的运动中褪去了肉丸子的外型,像葱一样一下子拔高起来,脸颊两边也不再是肉嘟嘟的圆润了,但肤色因为常年跟着一群年轻小警察大太阳下训练,也变成健康的小麦色。
正当她在学校里混的风生水起的时候,池爸领回来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孩子,池城。
池城本不姓池,他原名叫齐城。
齐爸和池爸是警校同届的校友,也是来自同一个县城的同乡好哥们,只不过齐爸是缉毒警察,警校毕业后去了西南边陲小镇。两人虽然身处天南地北,但交情是实打实的铁。由于齐爸的工作性质,两人也多是短信和电话联络,互相问好鼓劲。池爸结婚的时候,齐爸带着自己两岁大的儿子跑过来参加了婚礼,而孩子的母亲在生产的时候由于大出血,医治无效而去世。
齐爸把孩子取名为城,是因为自己奉献了青春热血的小镇叫边城,也希望自己能像守卫这座小城一样护好自己的孩子。只是没想到,齐城十五岁生日没过几天,齐爸就在一次大规模的扫毒任务中不幸被流弹击中,光荣殉职。
而远方的池爸所收到来自齐爸的最后一条信息,则是老友闭眼前唯一的托付。于是,池爸坐了两天的火车,连夜赶到边城,给自己的老朋友上了柱香,匆匆把齐城带回来,办好收养手续。为了免得漏网的毒贩盯上,托了户籍科警察,还给他改名姓池。
西南地区的阳光也没让这个皮肤白皙的男孩子染上麦色,骤然丧父和多日的颠簸让这个瘦高个的男孩眼下青黑,皮肤更显苍白。
池妤瞪着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哥哥,只听见父亲和自己交代:“走吧,咱们回家!”
池爸带着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重新回到了离婚前的房子。简单打扫后一家人安顿下来。趁池城洗澡的时候,父亲把她带到阳台,叮嘱她:“池城哥哥的爸爸刚刚去世,现在我把他接过来咱们一起生活,就是一家人了。虽然他比你大三岁,是哥哥,但这个时候你要多关心他,照顾她,懂不懂?”
池妤想起自己一去不回的妈妈,好像有点明白了,点点头应声“好”。池爸欣慰的摸摸她的脑袋,进厨房去下面条,给两孩子做吃的去了。
池城一直很沉默,池妤拿眼偷偷地瞄他,但他就是低着头吃面,然后帮忙把大家的碗一起收拾好,便回房了。池妤想要表示一下自己的关心都没找着机会。
半夜,池妤半眯着眼爬起来上厕所,迷迷糊糊间突然撞上一个人。冷不愣登一吓,把她的瞌睡虫给吓跑了。
刚想喊,一只手迅速伸过来捂住她的嘴,只听见一个变声期少年低低的声音:“别叫,是我。”池妤抬头一看,原来是池城。
她呼出一口气,把他的手拉下来,没好气,“半夜不睡觉,装鬼吓人啊你!你不知道我都差点没......”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她借着月光瞧见了池城红肿的眼睛。他有点不自在,转过头说了句抱歉,匆匆踏回房间。
池妤从卫生间出来,走到池城的房间门口徘徊,犹豫了一下,想敲门问问他还好吗,又怕他尴尬。回到自己房间,她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性格大大咧咧,一直都是和学校一群混小子从小打到大,也不懂怎么安慰人。
另一个房间的池城也没睡着,他刚才实在难受得憋不住了,跑到卫生间里冲澡,眼泪顺着哗哗的流水声淌下。他咬紧牙根,丧父的悲伤让他五脏六腑绞痛起来,不甘与憎恨燃烧了整个胸腔。
刚发泄完收拾好心情,没想到一出来就撞上了池叔叔的女儿。池叔叔对他很和蔼,也郑重地对他说:“改你的名字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你爸爸把你托付给我,我不想你遇上任何的危险。但是有一点,我们都始终铭记在心,你姓齐,你爸爸是个了不起的英雄!”
是的,母亲早逝,相依为命的爸爸在他心里一直是个保护社会和人民大英雄。可是他才43岁,他还说要亲眼看他读大学,还要......
“呲啦——”一个声响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他惊坐起来,发现自己房间的窗户被一只玩具兔子推开了一半,惊诧之间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小脑袋探了过来,一见他坐着,又缩回去,再探出来,龇牙咧嘴笑了一下,就顺势把窗户全部推开,熟门熟路地爬了进来。
他的房间和池叔叔女儿的房间公用一个阳台,她就是从阳台上越过来的。
小姑娘有点局促,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我就是......”她憋了半天没憋出句话,池城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茬。
池妤挠挠脑袋,刚好看见自己带过来的兔子,把兔子往他手里一塞,终于凑出句话了:“我给你送只兔子过来!”
“......”
“呃,就是......就是......你如果睡不着,嗯,或者觉得难受的时候,你可以抱着它。”
池城终于明白她大半夜过来送兔子是为啥了。他有点好笑,心里也有点暖。不过他真的不需要什么玩具兔子。
正想伸手还给她,就听见她低着头说了下半句话:“小时候我妈妈离开的时候,我晚上哭鼻子睡不着,都是抱着小兔子的。你别嫌弃它,它真的会安慰人。”
池城一怔,他以前听父亲提起过池叔叔离婚了,孩子的妈妈离开后再也没回来看过孩子。他抬起头,望着这个头发显然没有好好打理过的小姑娘,莫名有点心疼。
他缩回手臂,抱紧兔子,轻轻说了声“谢谢”。
小姑娘一听,明显自在多了。呵呵笑两声,“那......那我回房去了。”她又手脚利落的翻出窗外,跳到阳台上。
池城不明白她好好的门不走,为什么非要爬窗户。但他紧跟着走到窗前,叫住她。
“那个,我叫齐城,但现在改名叫池城。”
小姑娘笑得爽朗,“我知道!我叫池妤,和你一样的池,妤是给予的予字加个女字旁!一点儿也不难写!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啦!”
男孩的唇角终于浮现出父亲去世以来的第一丝笑意,渐渐染上了他的眉眼。
每次池妤回忆起他们最初的相识,都忘不了那个漾着悲伤的淡淡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