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则烜一顿,又坐回椅子上,上下打量起这个让人败兴的男人。
很高,很壮,嗯,长得还行,就是瞧着不太顺眼。
他斜一眼叶青,啧,这妮子这个时候倒是规规矩矩的,表情也生动多了,莫名让他有点不爽。
“好巧,”那男人也低头扫了一眼陆则烜,抬眼问叶青:“竟然在这里碰到你。和朋友一起吃宵夜?”
“呃,我们是......”叶青多少有点尴尬,怎么今天还和这个“朋友”还杠上了,她总不能当着陆则烜的面称呼他为朋友吧,好像存心占他便宜似的。
“对啊,”那个叼着烟看戏的大爷意外地开了口,“我们刚到。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小叶片儿?”
叶青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被他随口乱取的昵称吓到了。这个人和刚开始认识的时候反差是不是太大了点?
这话一出口,两个男人齐刷刷地看向她,叶青莫名觉得这视线都有点危险。
“这是上周录节目时,在部队训练我们的特勤队长,薛行,”她瞟一眼陆则烜,“这是我朋友,姓陆。”说完,她明显感到从斜下方射过来的眼刀。
他帮了她那么大的忙,这妞竟然连他的名字都喊不全!陆则烜有点手痒想拿茶杯敲她的脑袋。不过他还是假模假样地和这个薛队长道了声“幸会”。
薛行听见这个男人亲昵地喊叶青的时候脸就有点黑,后来打招呼的时候他屁股都没挪起来,懒洋洋地随意应了声就马上低头下去划菜单了,更是觉得这个人极其傲慢。叶青反倒觉得这陆少爷今晚还算给面子了,要是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估计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薛行也没多留,朝门口那桌指指说是与朋友聚聚,就和叶青点头道了别。叶青也看见上次户外店的老板,和他挥挥手算是招呼了。
等她一坐下,菜单后面有个声音飘了过来,“没想到你交友还挺广阔啊!”
叶青没搭理他的调侃,给自己倒了杯凉茶。那声音又响起:“连杯茶都要我自己倒?哎,这世道果然不能随便帮人啊。”
叶青忍了忍,把他的茶杯拿过来。
“要涮一下,谁知道杯子洗没洗干净!”
她有点想把杯子扣他脑袋上,磨磨牙,把杯子里里外外涮了两遍,再重新注入茶水,双手给他奉上,“陆少,请用茶。”
那声音的主人放下菜单,接过茶喝了一口,“笑容太假,差评。”
叶青翻了翻白眼,别过脸,真是一眼都不想看他。
陆则烜把菜单递给老板,喝两口茶,没安静几分钟,他又开始用筷子敲叶青的手。
“又怎么?”叶青不耐烦地转过脸看他。陆则烜用筷子指指桌面,她低头一瞧,他用茶水张牙舞爪地写了三个字,“陆则烜”。
“好好看看,别回头介绍我的时候只知道我姓陆!”陆则烜回想起来还很不忿。
叶青嗯一声,不解地问:“你不是洁癖吗?你这筷子沾了茶水又写字的。”
陆少爷现在也不想说话了,这女人怎么聊天的!都聊死了!
等火锅汤底和生料全部上桌的时候,陆则烜这个喊饿的人其实没吃几口,意思意思夹几片烫下去,就放下筷子开始抽烟。叶青看着桌面上满满当当的菜碟,实在觉得浪费,拿起筷子认认真真地烫火锅,最后反而吃的还多一些。等她放下筷子,陆则烜已经点起第三根烟了。
他玩着打火机,看一眼开始喝茶的叶青,好像又有了逗她的兴致。他用打火机敲敲桌子,眼神示意叶青看看自己的茶杯,发现小妮子又开始偷翻白眼,假装恭敬地给他倒茶。他发现她这套阳奉阴违的样子比死人脸生动多了。
“叶片儿,”他突然开口,“说说你怎么会懂解缚绳的方法?”
叶青又抖了一下,“你能不能别这么叫我?”
“为什么?”
“怪吓人的。”
陆则烜气笑了,他怎么吓人了?“那叫什么?叶叶?小青青?”
叶青更抖了,“叫名字就行。正常的。”
“你管我。”那人一口回绝。“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会射箭不奇怪,但女孩子怎么会解缚术?”
叶青含糊带过,“小时候学着玩的。”
“学着玩不会有这个水准,别糊弄我。”陆则烜没让她打诨过去。
这位陆少爷不拿到准确答案肯定不会罢休。叶青只能告诉他:“小时候我爸教我的。”
“哦?”陆少爷更感兴趣了,他倾身往前靠,“你爸怎么会教你这个?”
叶青不敢说池爸的职业,怕穿帮。
“他喜欢这些玩意。小时候他没时间陪我,就教我这个打发时间。”她不想陆则烜继续追问,转而问他,“陆少怎么会玩这个?”电视剧里公子哥们的业余爱好不就是玩玩花鸟鱼虫欺负一下老弱病残再顺便谈好多个恋爱吗?
陆则烜没有马上回答,低头吸两口烟,隔着烟圈,他的面容有点模糊。“小时候被绑过,后来就琢磨上了。”
叶青忽然想起那本杂志上写到他儿时的家庭变故,难不成是家里太有钱被绑架了?不过,不论经历什么,都是别人的**,何况对方还是刺猬一样的陆少。
她在救援队的时候,一些经历可怕事故的幸存者多少都会患上应激性精神障碍,需要长时间的心理辅导和恢复期。陆则烜能用策略性的方法应对自身所亲历的不愉快,也是一种积极的态度,她还挺欣赏的。
沉默了半晌,陆则烜长腿一伸,“走吧!”
叶青想叫老板过来买单,陆则烜扯着她的卫衣帽子把她拉回来,“已经买了,走吧!”
“嗳?”这位陆少不是要她请客吗?
两人经过门口的时候,正好经过薛行那桌。他们还没吃完,叶青站定和薛行诸人告了别,便被急性子突然发作的陆少爷扯着帽子拉出去了。
户外店老板瞅瞅薛行明显已经心不在焉的脸色,推推他,“你这小女朋友是什么回事?不是昨天才跟你在一起吗?今天怎么换人了?”
“说了不是女朋友。”薛行不想细说。他想起叶青昨天说晚上有约,难不成也是跟这个小子在一起?她不是男朋友刚去世吗?他今天一整晚都忍不住瞟向她那桌,这个男的看起来和她很熟稔,态度也很亲昵,而且她还帮他倒了好几次茶。
他昨晚一夜没睡,关起门挡住老母亲对叶青的热切询问,一直在想自己要不要跨越两人巨大的差异有所行动,今早好不容易想通,没想到晚上又看见这一幕。他捏紧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心情更加烦躁。
叶青和陆则烜道别后,住回了昨晚那家快捷酒店。她洗好澡,又拿出池城给她留下的日记本,重新细细读起来。
她发现除了池爸和她,日记中反复提到两个人,一个叫“崖子”,另一个叫“泉”。池城好像都挺信任他们的。所以那天给她送信的应该是这两者之一。她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明天能堵住那个神秘的男人,至少这样可以让她拨开一点遮挡在眼前的迷雾。
同样是清晨六点,叶青第二次退了房。她记得陆则烜说过,徐阿姨布鞋店早晨九点开门。她裹着秋日早晨的薄凉气息,慢慢踱步到了酒吧街,顺着西行的小径走到了徐阿姨布鞋店的门口。
这家店的卷闸门还沉沉地垂在地面上,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侧勾住闸门铁扣。牌匾上的漆字也有些地方脱落了,显现出已经发黑的木头颜色。这店铺看上去已经有点年头了,整条街也有一种老照片上的陈旧感,时间安静地流淌着,斑驳的生活印记似乎都刻在了这些爬满青苔的石头缝里。
叶青转到布鞋店对面的便利店中,拎了个面包牛奶,付了钱,开始和老板娘攀谈起来。老板娘充分发挥了中年阿姨的特长,从她滔滔不绝的口中,叶青知道了徐阿姨布鞋店的大致情况。
徐阿姨从年轻时期就跟一位老师傅学苏绣,把鞋子做得既舒适又好看,刚开始摆路边摊,绣鞋垫做布鞋,后来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就在这儿租了间小店铺卖鞋子。布鞋店在这里已经开了二十多年,每种款式各鞋码只做一双,也有定做的款式,来往的基本都是些熟客。
徐阿姨终生未嫁。刚开店没多久,有一天晚上在回家的路上捡了个裹在襁褓中脸上有黑色胎记的孩子。当时她三十出头,手头也不宽裕,很多街坊劝她把孩子送到福利院,免得影响以后的生活。
徐阿姨一生信佛,觉得这是自己和这孩子的缘分到了,便办了领养手续,独自把这孩子养大。但是那孩子不是省心的主,读书的时候到处闯祸,后来中学没读完就辍学了,差点没把徐阿姨气死了。十七岁跑出去不知道在哪儿混了一段时间,前两年徐阿姨生了场大病,那孩子才又回来了,现在安安生生地呆在家里帮人修电脑,陪着徐阿姨,倒是安分许多。
老板娘说道这儿,还十分感慨,“这人啊,做善事还是有回报的,这不,周崖回来,也有人帮她养老送终了。”
“周崖?”叶青捉到了关键词,“悬崖的崖吗?”
“对呀,”老板娘笑笑,“徐阿姨心善,没给那孩子改名。那孩子就叫周崖。”
叶青也回她一笑,“她家住哪儿呀?我是记者,这个故事很有吸引力,我想去采访一下他们母子俩。”
老板娘一听,兴奋了。“记者呀?记者好呀,你哪个报社的?”
叶青胡诌了个报纸名称,并保证把便利店老板娘作为新闻提供者也列在报道里,老板娘马上乐滋滋地把自己的名字和徐阿姨家的地址写在一张记账单上,送叶青到门外,挥手道别。
叶青顺着导航来到了徐阿姨家的院子。看了下表,还没到八点。
她靠在墙侧的阴影中,静静地等待着。八点刚过一刻,咯吱一声,有人推门出来了。她往回缩了一步,听见有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说道:“不用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就行,就这么点儿路,不吃力!”
这时一个年轻的男人的声音响起来:“我送你过去吧,这包太沉了。”
叶青一听这个声音,就从阴影处走出来,拉下帽子,对着那男人一笑 ,“嗨,周崖。”
那男人看见她的脸,瞬即脸色一变,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