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火海中的烈如秋并未听到沐天落说了什么,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心海一片喧嚣,若不是那只银辉闪亮的灵狐从火光中钻出来,他不可能停下来。半虚半实的灵狐仿佛来自仙界的精灵,沉静而又俊美,湛蓝的眸子星海微澜,静静地注视着一身火光的人。
烈如秋被灵狐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清澈疏离的狐眸似乎带着几分笑意。他一时弄不明白它有什么好高兴的,笑他险些被烈焰焚得魂飞魄散支离崩析?浑身的筋骨仍痛得厉害,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忍下喉间几乎冲出的喘息,极力稳住心神,试图去掌控在体内作妖的炽息,平复沸腾的心海。
随着浓稠幽暗的妖毒消失,明亮的月光透过枝叶撒入白桦林中,照亮林中小路。沐天落暗暗平息胸腹内翻涌的气血,单手支地站起身,聚集在眼帘四周的黑雾很快渗入眼眶,眼眸重现紫玉般的润泽。他借着灵狐的双目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烈如秋,被飞斧利刃所伤,浑身伤口无数,许多地方伤深可见骨,伤痕中缓缓溢出气血,所幸的是没有一处沾染了妖毒。
庆幸之余,沐天落心念微动,一道纯净的蓝色圣光自烈如秋身后的黑玉长笛飘出,化作一件若隐若现的纱衣,悄悄覆在烈如秋的身上。接着,他抬起还算完好的左手召回长笛,散去星海,将灭灵戟与残魂矛收入长笛,然后散去灵识寻到被击飞的断念斧,将天石内的玉尺魔魂引到斧中,依旧将断念斧藏匿在天石内。最后,他挥起长笛,一道炙焰暗含圣光于四周划过,点燃那些被妖毒沾染过的树叶,以及喷散于地面的毒血。
待做完这一切,沐天落以灵识唤来碎羽,低声地言道:“烈如秋,待炙焰将妖毒燃烬,你寻到泫光甲后便去歇息。”言罢,召回灵狐跃上碎羽,带着一身寒息腾空离去。
见银光熠熠的灵狐隐入夜色,烈如秋也缓过了周身的痛意,隐约听到这句低语,抬眼看了看四周,湛蓝的圣光萦绕在赤红的火焰间,邪秽的妖毒被纯净的炽息焚噬,燃烧的树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月光映照之下,倒让人觉得格外心安。
他回想起沐天落前前后后的几番举措,心有余悸地想道:“这小子到底是什么状况?这会儿,他又到哪里去了?”
他抬首远望夜空,见碎羽消失于天际,收回目光看向身侧缓缓盘旋的赤光火龙,狂暴的炙焰蕴含醇厚的炽息蓄势待发,璀璨的星辉散发着夺人眼目的光芒,火龙的双眼如同一对赤月傲视苍穹,眸子深处月华暗溢。
“咦?我居然聚星成阵了?!”烈如秋惊呼一声,欣喜之情在眼角唇边荡漾,他端详着面前的炙焰星阵,心潮翻涌,生出莫免的心绪来。
所以,那个家伙是在用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逼迫自己提升修为?!
我他妈的!
烈如秋忍不住爆了粗口,骂道:“他这是人做的事吗?!”
骂归骂,此刻还需及时把星阵敛入丹脉。于是,他在青石路上人下,盘膝入定凝神聚息,数丈长的赤光火龙渐渐聚合收于掌中,炎日一般的炙焰如同主人的心情雀跃激荡,火龙光华流淌,星辉生机盎然。定定地凝视了一会儿,他虚握手掌将星阵内的气息引入丹脉,闭目调息片刻,感知到体内的筋骨经脉好似经受了又一次的锻打,丹脉内的炽息与星辉月华已经融聚成一体。
灼烧的痛意退去,烈如秋睁开双眼看向周身,发现身上竟有一层密密的圣光萦绕,数不清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看到圣光,烈如秋的心头好像突然被什么击中,急切地跃至沐天落曾经站立过的地方,四下寻了一遍,在青石小路的一角找到泫光甲。他蹙了蹙眉尖,拾起泫光甲,从腰间取出千意交给他的羊脂玉笛唤来仙鹤,跃上鹤背悄声说道:“流云,我们速去隐乌道。”
流云立即展翅腾起,直冲云霄,如闪电划过黛蓝的星空,数息间便已落在隐乌道之外,果然看见碎羽正在悠然地梳理翅羽。烈如秋一面跃入隐乌道,一面在心中唤道:“天落!你还好吗?”
经过几次三番引出圣光,体内的寒毒一直都在伺机反扑。因此一连十数天,沐天落每日都会来到隐乌道,借熔浆湖泊的气息聚集炽息遏制寒毒。今夜为了散出妖毒,强行抑住眼底的圣光与炽息,却让寒息几乎一发而不可收。
此刻,沐天落倦极了,半睡半醒之间感知到熟悉的气息疾驰而至,懒懒的睁不开眼,更是不想耗费心力,只是召出灵狐,喃喃言道:“烈如秋,你来这里做什么?”
饶是烈如秋听力甚佳,在嗡嗡作响的火浪中捕捉到低喃声,心下更急,腾身跃起,由隧道内匆匆穿过,只见沐天落背着身躯斜靠在湖泊边,长长的黑发散落一地,灵狐伏在颈窝望向甬道处,森冷的寒息铺天盖地。一侧的衣袖被瘴毒腐蚀,露出一条瓷白的胳膊和血肉模糊的手搭在腰上。
烈如秋奔到近前,看见圣光在血肉间游弋,心尖不由一阵阵地抽痛,忿然斥道:“你明知断念斧浸满了妖毒,为何要脱去泫光甲?”
沐天落垂着眼不作回应,烈如秋半跪下来,恨恨地埋怨道:“你假装成疯癫的模样已经够吓人了,还把存有魔魂浸满妖毒的断念斧拿出来,不管不顾地握在手里,好像魔魂附体一样,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万一弄假成真了吗?”
沐天落摇了摇头,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玉尺既已臣服于我,不会乱来。只是战斧若有魔魂,你怕是承受不住,故而将玉尺藏起来。你不用担心,我不是寒夜君。”
“你知不知道,刚才你的神态举止,癫狂疯魔的样子,跟嗜血魔王并没有什么两样!”
沐天落反问道:“那你方才还在犹豫什么?”
“我犹豫?我犹豫什么!你小子真混!我怎会知道你是真疯还是假疯!”
“有必要分辨真假吗?”
“万一我失手杀了你呢?”
“我若是连你都敌不过,还做什么天君……”
烈如秋不禁低声骂了几句,却见沐天落缩了缩身子,把胳膊抱在胸前,嘟囔着:“烈如秋,你回去吧,我倦了……”
这回,声音是真的低到嗓子眼去了,长长的眼睫颤了颤,灵狐也淡去了身形。
“喂!你别在这里睡呀!”虽然已经聚星成阵,烈如秋也不能在隐乌道久待。但是,不可能把这个小家伙一个人丢在这里吧?累到说睡就睡的地步,还真是……
烈如秋见他身上的锦衫被炙焰妖毒弄得破破烂烂,又骂了几句,将人搁在膝头扯去外衫扔到熔浆,搂在怀里抱起来,暗道一句:“小家伙还挺沉的。”他快步离开隐乌道,把沉睡的少年放在碎羽的背上,跃上流云言道:“我们回栖夕阁去!”
两只仙鹤极通人性,在夜空缓缓低飞,格外的平稳,丝毫没有扰到熟睡的少年。回到栖夕阁,烈如秋抱着沐天落跃上檐廊来到卧房,将人放在卧榻上。
沐天落睡得极沉,仿佛不省人事一样,虚软的手脚任人摆布。烈如秋不免有些纳闷:小家伙也是聚星的修者,身子却虚得好像没有筋骨一样,睡着了真是一点防备都没有,心也太大了!
烈如秋扯过锦被盖在沐天落身上,默默地看了一眼少年的睡颜,卸去那些时时可见的孤傲疏离与清冷,这张面容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加稚嫩。浓密的眼睫弯成狭长的弧形,偶尔轻颤几下,给眼睫下乌青的阴影添了一分灵气。昏黄的灯光落在挺直的鼻梁上,映照出一丝带着倔强的顽皮。青粉色的双唇紧紧地抿着,似乎还透着几分委屈。一缕散开的发丝搭在唇角,非常不合时宜地破坏了这张完美的容颜。
烈如秋伸出手想要拨开发丝,心底忽而冒出一个念头:这张脸,原本属于魔君,却被沐天落借来,足以骗过公孙雴云这样的逍遥仙修……
烈如秋的手在咫尺之处顿住,莫免有点膈应:到底是魔君,坏事做尽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就算此时此刻的模样全然无害,谁又能做到毫不在意呢?
烈如秋暗叹一息,收回手想要离开,转身时却被绊住,低头一看,就见一只还戴着泫光甲的手从锦被里探出来,不知是在什么时候拽住了他的衣角。
烈如秋扯了扯,小家伙拽得太实,竟然扯不脱。他只好伸手去掰,没料到稍稍用力就听到一个不祥的声音,大概是掰断了某处,吓得他只好卸去指尖的力道,不敢再动。
这时,沐天落挪了挪,翻身侧过来,冲着烈如秋低声呢喃:“折翼,留下来……外面天寒,你在这里,屋里就不冷了……”
烈如秋不敢确信地瞅着沐天落,见他双眼紧闭,眼睫抖了抖,嘟着嘴低吟,含含糊糊地反复叨念着:“折翼,留下来……”
无奈之下,烈如秋靠着卧榻坐下来,认真观察了片刻,终于确定小家伙是在梦呓。
许是感知到炽热的气息,沐天落蜷紧身子,把头埋在温暖里,慢慢安静下来。
烈如秋替小家伙攒了攒锦被,琢磨着:折翼究竟是谁呢?为什么会离开他?
直到困意袭来,他也没有琢磨出丁点头绪,倒是想明白另一件事:沐天落不惜代价也要催促自己提升修为,肯定不是为了什么庸俗的朋友情义,应该是想亲手打造一个可靠的帮手。这小家伙虽然年少,却有着非凡的身份,注定是要干大事的。比如顶着魔君的一张脸笼络公孙雴云,比如派遣天魄族人去往北冥,比如将齐氏一族囚禁起来,比如废止玉灵王的封册……
哪一件不是惊世骇俗?
修为平平的凡人怎么配得上跟在这样的人身后?
烈如秋难免有些心塞:如今欠下一份大大的人情债,除了任其差遣,也无可回报了啊,哪怕是被当作一个替身……
次日醒来,烈如秋发现自己端端地躺在卧榻上,好好地盖着锦被,却不见沐天落。他凝神聚息运了一个周天,坐起身来拈了个清净诀,神清气爽地离开卧榻,推开房门左右张望一眼,恰好看到侍女月兮捧着一套崭新的衣衫上楼来。
又是烈焰庄的弟子服,倒是体贴。
烈如秋随口问道:“圣主去哪儿了?”
月兮回道:“圣主去曦和山了,留下一本棋谱给烈公子。圣主说,请烈公子专心研习棋局,晚上圣主回来一同解局。”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烈如秋不得不沉迷于棋局,沐天落则是早出晚归,回到栖夕阁便是摆棋解局,二人也无过多交流。只是沐天落虽然神色平淡,却似乎有点闷闷不乐。
烈如秋渐渐生出疑惑:这小家伙莫不是有什么心事?但是,咱也不敢问呀……
直到中秋前夜。
晚膳后,烈如秋同往常一样准时地推开书房的门,十分随意说道:“天落,明日即是中秋,鎏金畅上定有灯会。此外,每逢节日咱烈焰庄的外门弟子都会用火符燃放焰火,那场面你绝对没有见过,想不想随我一起去逛逛?”
说罢,烈如秋这才注意到端坐在矮榻上的沐天落正虚握手掌,掌中紫色云雾悄然变幻,数息后消隐在掌心。
烈如秋只得问道:“天落,这是悟先生传信来了吗?”
沐天落抬眼望向门边,低声言道:“明日,《启雲录》与《点霜录》一同公示天下,悟先生先将名录给我看看。”
烈如秋在矮榻上坐下,提壶斟茶,不解地问道:“你为何不让悟先生将《临霄录》也一同公示?”
“因为名录无虚言。这个时候临霄若出,天下必有动荡。”
烈如秋半信半疑,“你是指那些改换名字的人吗?公孙雴云已是逍遥修者,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仅仅是因为改换名字,还有失踪或是身死之人。”
“你是说飞刀掌门月影先生?”
沐天落接过茶盏,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住在栖夕阁已有大半月时间,今晚,你回烈焰庄去罢。”
“中秋本是团聚之夜,岂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如,你跟我一起回烈焰庄,人多也热闹些。”
沐天落却摇摇头,淡淡地拒绝:“不必。待中秋之后,你与我一同去寻找月影先生,往后再想回到烈焰庄恐怕已非易事。烈先生待你如子,理应与之辞别。后日辰时,我与碎羽在玉魄湖等你。”
烈如秋又问道:“你不着急去寻找天石吗?”
“月影与天石,二者并无分差。你此刻便回烈焰庄去罢。”
烈如秋沐天落说得坚决,亦不再推拒,唤来流云,说道:“那就说定了,后日我去玉魄湖寻你。”言罢,他跃上流云朝烈焰庄飞驰而去。
及至子时,一只传信仙鹤轻巧地落于栖夕阁的檐廊之上,展翅扇开书房的门,缓缓踱到沐天落身旁,将口中的锦盒轻置在膝头上。而后,它好奇地打量着蜷伏在茶案上的灵狐,灵狐却是盯着锦盒,对仙鹤毫不理会。仙鹤只好转过目光,以冠羽轻触沐天落的面颊,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跃出书房急速离去。
沐天落抬手一挥,一道气息化开锦盒的蜡封,取出两卷白绢分别展开,借灵狐之目看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思绪不由飘回暮宗山,一卷初评惊天下的那一夜……
由栖夕阁至烈焰庄有数千丈之距,往日烈如秋若是急行,也不过百余息即可抵达。此时乘着流云,数息间便降落在秋枫院中。如水的月光倾泻于满院的红枫,仿佛星辰落入赤焰之海,夜风拂过,波涛起伏,尽显盎然与炽烈。流云在净爽的秋枫院内怡然自得地踱步,片刻之后,寻到一处满意的枝桠,优雅地跃上枝干轻梳翅羽。
烈如秋整了整衣衫与发束,轻快地走出秋枫院,径直来到正殿门外,轻推虚掩的玄色木门,踏上红柳间的青石小路。透过红柳,望见厅堂内灯明窗亮,静谧安宁。他未作多想,穿过红柳林,跃上堂外的檐廊,一面轻叩木门,一面说道:“先生,我是如秋。”
开启木门的却是烈玉辰,面带灿烂的笑容,脆生生地说道:“小师叔,你怎么回来了?方才,祖师先生与清先生正谈到你呢!”
烈如秋见堂中先生与三师兄正在茶案旁专心对弈,便关上门拉着烈玉辰站到一旁,低声问道:“玉辰,快告诉我,先生和三师兄说我什么了?”
烈玉辰嘻嘻一笑,附在烈如秋耳边悄声答道:“祖师先生说,明日就是中秋节,等你回到烈焰庄,要清先生考考你这段时间有没有荒废修行。还有……”烈玉辰故意一顿,憋着笑不再出声。
“还有什么?快说,不然我现在就来考考你是否有偷懒!”
烈玉辰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哼!你也就能凶这两天了。”
烈如秋一听,心中暗想:先生如何知道我马上就要离开烈焰庄了?
烈玉辰见烈如秋沉默不言,便凑得更近,附在耳边轻声说道:“祖师先生说,天君马上就要离开憩霞镇了,小师叔理应回来安心修行。祖师先生还说,要送你去飞霞峰闭关,什么时候聚星成阵了,再让你回来……”
烈如秋尚未听完,心中一乐,笑着说:“原来就是这事啊!先生怎会知道天君要离开了?”
烈玉辰神秘兮兮地说道:“那次祖师先生去栖夕阁时,天君说他中秋之后便会离开憩霞镇,在此之前令小师叔留在身边,助他处理一些琐事。却是没有想到,你今晚就回庄里了。”
烈如秋未曾料到,沐天落竟然早已定好了行程。只是,他此番回到烈焰庄本是辞行,先生却预备将他送往飞霞峰。他想到此处,不由蹙起眉头,看着烈子星的侧影,不知等会儿该如何开口。
烈如秋扔开烈玉辰,走到茶案旁规规矩矩地坐下来,拾起赤玉茶壶为二人斟满,便静静地端坐一旁,心中暗自琢磨:先生还不知道我已经聚星成阵,若是见到我的修为已至无念境,会不会心中一高兴便放我离开烈焰庄呢?如若仍是不同意,我又该当如何?方才已经跟沐天落约好了,却根本就没有预想到先生会有不同意我离去的可能。唉……
烈如秋七思八想,转眼过去一个时辰,烈如清眼见棋局四面楚歌,难解困局,无奈投子认输。
烈子星颔首微笑,言道:“不错,大有长进。只是眼界格局尚显不足,你若是步步为营,往往就会步步受限。”
烈如清拱手言道:“多谢先生指教。”
烈如秋连忙起身行礼,言道:“如秋见过先生,三师兄。”
烈子星点点头,示意烈如秋坐下。
烈如清从矮榻上站起,笑道:“小秋,多日不见,你看上去倒是神采奕奕,和先生好好聊聊罢。”言罢,领着烈玉辰告辞离去。
烈如秋一面为烈子星斟茶,一面笑道:“先生,今晚见到如秋回来,是不是很意外?不如,让如秋也陪您对弈一局吧!”
烈子星拾起茶盏浅饮慢啜,悠然言道:“不急。我且问你,你与天君是如何相识的?”
烈如秋一怔,见烈子星双目如炬,正端详着自己,只好答道:“我与天……天君是在曦和山偶然遇到。那时,我并不知道他是天君……”
“是在隐乌道内遇到的吧?”
“啊?嗯……确是在隐乌道……”
“我观天君本是修习寒息,竟也不惧炙焰,非烈焰弟子却能进入隐乌道内,确实天赋非凡。”
听到自己的先生竟然同旁人一样产生误会,烈如秋亦不敢多言,拿起茶盏只顾埋头饮茶。
见弟子一反常态的少言寡语,烈子星不再细问,改换话题问道:“小秋,你在天君的身边多日,可有收获?”
烈如秋一听这个话题,立即兴致勃勃地回道:“太有收获了!先生,您请看……”一边说着,他一边伸出右掌,心念之下,炙焰于掌中升腾,瞬间化作一条小巧的赤光火龙于掌心盘旋,璀璨的星芒在火龙周身闪亮,龙眸深处月华流淌,光彩四溢。
见此炙焰星阵,烈子星心中既惊又忧,不禁感慨:“小秋,这却是出乎为师的意料。”
烈如秋将炽息敛去,兴奋地说道:“先生,这下不用把我关在飞霞峰了吧?”
烈子星看了看烈如秋,犹豫片刻后,缓缓说道:“小秋,为师亦不瞒你。在栖夕阁觐见天君,他与为师谈及你的身世,让为师颇为不安。十八年前,确是月影掌门将你送到烈焰庄托付给为师。那时,他虽未明言,为师深感其中必有生死攸关的隐情。如今,你已在烈焰庄平和安宁地生活了十八年,而月影已然作古多年,为师并不愿看到你因为探寻身世之谜而亲涉险境。那日天君与为师约定,若是你能聚星成阵晋升无念境界,便放你离开烈焰庄,随他一同游历天下。原本依照为师的估算,你距离聚星尚有年月,未曾想……”说到此处,烈子星顿了顿,怜爱地看着弟子,摇头轻叹:“这位少年天君,有着与其年龄极不相合的阅历与智谋,事事先机在握,不得不令人叹服。”
烈如秋没有想到,沐天落竟然在二十天前就已经做好了安排。
烈子星见弟子低头不语,便问:“小秋,你此番回庄,是打算向为师辞行的吧?”
烈如秋抬头看向先生,不免暗暗感伤,点头答道:“回先生,如秋确有此意。”
烈子星亦不再多问,笑着说道:“来,陪为师对弈一局罢。”
于二人对弈之时,转眼过了子夜,却听院外一声鹤唳,一只仙鹤口衔锦盒俯冲而下,径直落在厅堂外的檐廊下。察觉到动静,烈如秋跃身而起,来到门外,看到仙鹤将锦盒置于地面,转身展翅飞离。他拾起锦盒,见盒上以赤色蜜蜡封印“御心”二字,便言道:“先生,这是御心族发榜公示的名录吧?”说着,他将锦盒递向烈子星。
烈子星却未接过,“你且揭开,念与为师。”
烈如秋依言,将两卷白绢取出,一面将名录一一念过,一面惊叹:“未曾料到,在点霜录无相境修者前十当中,飞刀门竟占有四席,其中雨怒甚至高踞头名。名录中未见公子悦的名号,想必定是近日晋升了境界。御心族的其他二位公子列名二、三也不意外。排名第四的灵鸢族凤羽辰,为何师承御风堂?大概是灵族幸存的后人,被御风堂收留后作了门内弟子吧。年仅十一岁的陌青啸居然能排在第七位……”
当念至第九位时,烈如秋不禁震惊得停顿下来,看向烈子星惊讶地说道:“落木族,陌青鸣,十一岁,竟然师承……御风堂?!”
待名录念罢,烈如秋忽而发觉一个不得了的问题:在榜名收录的名字皆是本名!
比如,御风堂的弟子的名字中必定有一个“风”字,而无论是凤羽辰还是陌青鸣,都没有“风”。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明:悟先生必然知道所有修行者的真实姓名。
也就是说:其实悟先生知道烈如秋的身世。
“妈的!!!”烈如秋暗暗骂道:“我是傻掉了吗?干嘛不直接问悟先生?!”
中秋之夜,月明如玉镜,月华似流水,悬镜崖沐浴在月光之下,更添几分圣洁。
观星台上的石屋内,沉香缭绕,茶香暗袭。岚先生斜靠在茶案旁,微睁双眼,静看门外月色。忽见银光划过,亦虚亦实的灵狐悄然落在石屋外。只见它缓缓踱步,瞬息间变幻身形,待其走到屋内,已是银光熠熠的翩翩少年,银色长发随意系着发带,发丝随夜风慵懒地飘逸,素色帛锦长衫轻扬,湛蓝清澈的双眸似有万千星辰,淡然安宁的面容一如既往,正是往昔本来的容貌。
他恭谨地向岚先生揖礼,无声而言:“弟子见过先生。”
岚先生满心欣喜,微笑着说道:“天落啊,未曾想到,不过十数日,你已能变幻灵体。来,坐下罢。”
沐天落于茶案旁端坐,伸手端起青玉茶壶,为岚先生斟满清茶,虚实之间,只见双手净白修长,银光闪耀,毫无半分伤痕。
岚先生端起茶盏,十分满意地看着弟子,随意言道:“看来,在憩霞庄诸事颇顺。”
沐天落应道:“先生,能得御心与天魄二族尽心尽责,亦在预算之中。明日,弟子便离开憩霞庄,会尽快找到下一枚天石。”
岚先生饶有兴致地问道:“八枚天石,你打算先找哪一个?”
沐天落答道:“先从未知的开始。距离最近的那枚,应该与月影掌门有关。如若顺利,亦能将其解救。”
“冥海四岛,你作如何打算?”
“如果穿越魔海,必须修习北冥心法。据弟子所知,公孙雴云的手抄心法并非正宗,故而无法抵御魔息。所幸悬镜阁收藏了此心法的全卷。”
岚先生听了沐天落的打算,沉思数息后,郑重地说道:“你身上寒毒颇重,修习心法如临深渊,稍有不慎,便会毒入心魂。”
沐天落点点头,仍是从容不迫,“弟子明白。去往冥海四岛并不急迫。而且,倘若寒夜君从魔海穿越而至,弟子或许就不用去了。”
师徒二人畅聊直至深夜,尽兴之后,沐天落起身向岚先生行礼告辞,离开观星台,瞬间来到断崖止步亭下,缓步踱至崖边,负手而立,默默眺望远处的青山绿水,任山风徐徐拂过。醇净明亮的月华聚集在少年身上,银光闪耀,将清冷的断崖映照得恰如白昼。
刹那间,只见赤光划过,一个火红的身影亲昵地倚向沐天落。
沐天落无声言道:“折翼,这便是星空之下的万里河山,我会将其好生照看,不至出现任何差池……”